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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孔叢子
Author: Kong, Fu, ca. 264-208 B.C.
Language: Chines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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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孔叢子》

〈嘉言〉第一
〈論書〉第二
〈記義〉第三
〈刑論〉第四
〈記問〉第五
〈雜訓〉第六
〈居衛〉第七
〈巡守〉第八
〈公儀〉第九
〈抗志〉第十
〈小爾雅〉第十一
〈公孫龍〉第十二
〈儒服〉第十三
〈對魏王〉第十四
〈陳士義〉第十五
〈論勢〉第十六
〈執節〉第十七
〈詰墨〉第十八
〈獨治〉第十九
〈問軍禮〉第二十
〈答問〉第二十一


孔叢卷上
漢.魯人孔鮒著 宋咸注 嘉祐三年十二月十日上表

〈注孔叢子序〉

  〈嘉言〉第一
  夫子適周見萇弘,言終退,萇弘語劉文公曰:「吾觀孔仲尼有聖人之表,河目而隆顙,黃帝之形貌也;脩肱而龜背,長九尺有六寸,成湯之容體也;然言稱先王,躬履廉(謙)讓,洽聞強記,[心>尃](博)物不窮,抑亦聖人之興者乎!」劉子曰:「方今周室衰微,而諸侯力爭。孔丘布衣,聖將安施。」萇弘曰:「堯舜文武之道,或弛而墜;禮樂崩喪,其亦正其統紀而巳(已)矣!」既而夫子聞之,曰:「吾豈敢哉!亦好禮樂者也。」
  陳惠公大城,因起凌陽之臺,未終,而坐法死者數十人,又執三監吏,將殺之。夫子[辶^商](適)陳,聞之;見陳侯,與俱登臺而觀焉,夫子曰:「美哉!斯臺!自古聖王之為城臺,未有不戮一人而能致功若此者也。」陳侯默而退,遽竊赦所執吏;既而見夫子,問曰:「昔周作靈臺,亦戮人乎?」答曰:「文王之興,附者六州,六州之眾,各以子道來,故區區之臺,未及期日而巳(已)成矣!何戮之有乎?夫以少少之眾,能立大大之功,唯君爾。」
  子張曰:「女子必漸乎二十而後嫁,何也?」孔子曰:「十五許嫁而後從夫,是陽動而陰應,男唱而女隨之義也。以為紡績組紃織紝者,女子之所有事也;黼黻文章之美,婦人之所有大功也。必十五以往,漸乎二十,然後可以通乎此事;通乎此事,然後乃能上以孝於舅姑,下以事夫養子也。」
  宰我使于齊而反,見夫子,曰:「梁丘據遇虺毒,三旬而後瘳;朝齊君,〔齊君〕會大夫眾賓而慶焉。弟子與在賓列,大夫眾賓並復獻攻療之方。弟子謂之曰:『夫所以獻方,將為病也。今梁丘子巳(已)療矣,而諸夫子乃復獻方,方將安施?意欲梁丘大夫復有虺害當用之乎?』眾坐默然無辭。弟子此言何如?」夫子曰:「汝說非也!夫三折肱為良醫。梁丘子遇虺毒而獲瘳,諸有與之同疾者,必問所以巳(已)之之方焉。眾人為此,故各言其方,欲售之以巳(已)人之疾也。凡言其方者,稱其良也,且以叅據所以已之之方優劣耳。」
  夫子[辶^商](適)齊,晏子就其館,既宴其私焉,曰:「齊其危矣!譬若載無轄之車以臨千仞之谷,其不顛覆亦難冀也。子吾心也,子以齊為游息之館,當或可救。子幸不吾隱也。」夫子曰:「夫死、病不可為醫。夫政令者,人君之銜轡,所以制下也。今齊君失之巳(已)久矣,子雖欲挾其輈而扶其輪,良弗及也。抑猶可以終齊君及子之身,過此以往,齊其田氏矣!」
  齊東郭亥欲攻田氏,執贄見夫子而訪焉,夫子曰:「子為義也,丘不足與計事。」揖子貢使答之,子貢謂之曰:「今子士也,位卑而圖大。〔位〕卑則人不附也,圖大則人憚之,殆非子之任也!盍姑巳(已)乎!夫以一縷之任,繫千鈞之重,上縣之於無極之高,下垂之於不測之深,旁人皆哀其絕,而造之者不知其危。〔其〕子之謂乎!馬方駭鼓而驚之,繫方絕重而填之,馬奔車覆,六轡不禁,繫絕於高,墜入於深,其危必矣!」東郭亥色戰而跪,曰:「吾巳(已)矣!願子無言。」既而夫子告子貢曰:「東郭亥欲為義者也,子亦告之以難易則可矣!奚至懼之哉!」
  宰我問君子尚辭乎,孔子曰:「君子以理為尚,[心>尃](博)而不要,非所察也;繁辭富說,非所聽也。唯知者不失理。」孔子曰:「吾於予,取其言之近類也;於賜,取其言之切事也。近類則足以諭之,切事則足以懼之。」


  〈論書〉第二

  子張問曰:「聖人受命,必受諸天,而《書》云:『受終于文祖』,何也?」孔子曰:「受命於天者,湯武是也;受命於人者,舜禹是也。夫不讀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,則不知聖人之心,又無以別堯舜之禪、湯武之伐也。」
  子張問曰:「禮:丈夫三十而室。昔者舜三十徵庸,而《書》云:『有鰥在下,曰虞舜。』何謂也?曩者師聞諸夫子曰:『聖人在上,君子在位,則內無怨女,外無曠夫。』堯為天子而有鰥在下,何也?」孔子曰:「夫男子二十而冠,冠而後娶,古今通義也。舜父頑母嚚,莫能圖室家之端焉,故逮三十而謂之鰥也。《詩》云:『娶妻如之何?必告父母。』父母在則宜圖婚,若巳(已)歿則已之。娶必告其廟,今舜之鰥,乃父母之頑嚚也,雖堯為天子,其如舜何!」
  子夏問《書》大義,子曰:「吾於〈帝典〉,見堯舜之聖焉;於〈大禹〉、〈臯陶謨〉、〈益稷〉,見禹、稷、臯陶之忠勤功勳焉;於〈洛誥〉,見周公之德焉。故〈帝典〉可以觀美,〈大禹謨〉、〈禹貢〉可以觀事,〈臯陶謨〉、〈益稷〉可以觀政,〈洪範〉可以觀度,〈秦誓〉可以觀義,〈五誥〉可以觀仁,〈甫刑〉可以觀誡;通斯亡(七)者,則《書》之大義舉矣!」
  孔子曰:「《書》之於事也,遠而不闊,近而不迫,志盡而不怨,辭順而不諂。吾於〈高宗肜日〉,見德有報之疾也;茍由其道、致其仁,則遠方歸志而致其敬焉。吾於〈洪範〉,見君子之不忍言人之惡而質人之美也,發乎中而見乎外以成文者,其唯〈洪範〉乎?」
  子張問曰:「堯舜之世,一人不刑而天下治,何則?以教誠而愛深也。龍子以為教一而被以五刑,敢問何謂?」孔子曰:「不然。五刑所以佐教也,龍子未可謂能為《書》也。」
  子夏讀《書》既畢,而見於夫子,夫子謂曰:「子何為於《書》?」子夏對曰:「《書》之論事也,昭昭然若日月之代明,離離然若星辰之錯行;上有堯舜之德,下有三王之義,凡商之所受《書》於夫子者,志之於心,弗敢忘也。雖退而窮居河濟之間,深山之中,作壤室,編[辶^[艸/夅]](蓬)戶,常於此彈琴瑟以歌先王之道,則可以發憤慷喟忘已(己)貧賤。故有人亦樂之,無人亦樂之,上見堯舜之德,下見三王之義,忽不知憂患與死也。」夫子愀然變容,曰:「嘻!子殆可與言《書》矣!雖然,其亦表之而巳(已),未覩(睹)其裏也。夫闚其門而不入其室,惡覩(睹)其宗廟之奧、百官之美乎!」
  宰我問:「《書》云:『納于大麓,烈風雷雨弗迷』,何謂也?」孔子曰:「此言人事之應乎天也。堯既得舜,歷試諸難,巳(已)而納之於尊顯之官,使大錄萬機之政。是故,陰陽清和,五星來(不)備(悖);烈風雷雨,各以其應,不有迷錯愆伏,明舜之行合於天也。」
  宰我曰:「敢問禋于六宗,何謂也?」孔子曰:「所宗者六,皆潔祀之也。埋少牢於太昭,所以祭時也;祖迎於坎壇,所以祭寒暑也;主於郊宮,所以祭日也;夜明,所以祭月也;幽禜,所以祭星也;雩禜,所以祭水旱也。禋于六宗,此之謂也。」
  《書》曰:「茲予大享于先王,爾祖其從與享之。」季桓子問曰:「此何謂也?」孔子曰:「古之王者,臣有大功,死則必祀之於廟,所以殊有績、勸忠勤也。盤庚舉其事,以厲其世臣,故稱焉。」桓子曰:「天子之臣有大功者,則既然矣!諸侯之臣有大功者,可以如之乎?」孔子曰:「勞能定國,功加於民,大臣死難,雖食之公廟可也。」桓子曰:「其位次如何?」孔子曰:「天子諸侯之臣,生則有列於朝,死則有位於廟,其序一也。」
  《書》曰:「維高宗報上甲微。」定公問曰:「此何謂也?」孔子對曰:「此謂親盡廟毀,有功而不及祖,有德而不及宗,故於每歲之大嘗而報祭焉,所以昭其功德也。」公曰:「先君僖公功德前行,可以與於報乎?」孔子曰:「丘聞昔虞夏商周,以帝王行此禮者則有矣,自此以下,未之知也。」
  定公問曰:「《周書》所謂:『庸庸祗祗,威威顯民』,何謂也?」孔子對曰:「不失其道,明之於民之謂也。夫能用可用則正治矣,敬可敬則尚賢矣,畏可畏則服刑恤矣,君審此三者以示民,而國不興,未之有也。」
  子張問:「《書》云:『奠高山』,何謂也?」孔子曰:「高山五嶽,定其差秩,祀所視焉。」子張曰:「其禮如何?」孔子曰:「牲幣之物,五嶽視三公,而名山視子男。」子張曰:「仁者,何樂於山?」孔子曰:「夫山者,巋然高。」子張曰:「高則何樂爾?」孔子曰:「夫山,草木植焉,鳥獸蕃焉,財用出焉;直而無私焉,四方皆伐焉。直而無私,興吐風雲,以通乎天地之間;陰陽和合,雨露之澤,萬物以成,百姓咸饗,此仁者之所以樂乎山也。」
  孟懿子問:「《書》曰:『欽四鄰』,何謂也?」孔子曰:「王者前有疑、後有丞、左有輔、右有弼,謂之四近。言前、後、左、右近臣,當畏敬之,不可以非其人也。周文王,胥附、奔輳、先後、禦侮,謂之四鄰,以免乎牖(羑)里之害。」懿子曰:「夫子亦有四鄰乎?」孔子曰:「吾有四友焉。自吾得回也,門人加親,是非胥附乎!自吾得賜也,遠方之士日至,是非奔輳乎!自吾得師也,前有光,後有輝,是非先後乎!自吾得由也,惡言不至於門,是非禦侮乎!」
  孔子見齊景公,梁丘據自外而至,公曰:「何遅(遲)?」對曰:「陳氏戮其小臣,臣有辭焉,是故遅(遲)。」公笑而目孔子,曰:「周《書》所謂:『明德慎罰。』陳子明德也,罰人而有辭,非不慎矣!」孔子答曰:「昔康叔封衛,統三監之地,命為孟侯,周公以成王之命作〈康誥〉焉,稱述文王之德,以成勑(敕)誡之文。其書曰:『惟乃丕顯考文王,克明德慎罰。』克明德者,能顯用有德,舉而任之也;慎罰者,并心而慮之,眾平然後行之,致刑錯也。此言其所任不失德,所罰不失罪,不謂巳(己)德之明也。」公曰:「寡人不有過言,則安得聞君子之教也!」
  《書》曰:「其在祖甲,不義惟王。」公西赤曰:「聞諸晏子,湯及太甲、祖乙、武丁,天下之大君。夫太甲為王,居喪行不義,同稱大君,何也?」孔子曰:「君子之於人,計功以除過。太甲即位,不明居喪之禮,而干冢宰之政,伊尹放之于桐,憂思三年,追悔前愆,起而復位,謂之明王。以此觀之,雖四於三王,不亦可乎!」
  魯哀公問:「《書》稱:『夔曰:於予擊石拊石,百獸率舞,庶尹允諧』,何謂也?」孔子對曰:「此言善政之化乎物也。古之帝王,功成作樂。其功善者,其樂和,樂和則天地且猶應之,況百獸乎?夔為帝舜樂正,實能以樂盡治理之情。」公曰:「然則政之大本,莫尚夔乎?」孔子曰:「夫樂所以歌其成功,非政之本也。眾官之長,既咸熙熙,然後樂乃和焉。」公曰:「吾聞夔一足,有異於人,信乎?」孔子曰:「昔重黎舉夔為進,又欲求人而佐焉,舜曰:『夫樂天地之精也,唯聖人為能和六律、均五音,知樂之本,以通八風。夔能若此,一而足矣!』故曰『一足』,非一『足』也。」公曰:「善。」


  〈記義〉第三

  季桓子以粟千鍾餼夫子,夫子受之而不辭,既而以頒門人之無者。子貢進曰:「季孫以夫子貧故致粟,夫子受之而以施人,無乃非季孫之意乎?」子曰:「何?」對曰:「季孫以為惠也。」子曰:「然。吾得千鍾,所以受而不辭者,為季孫之惠且以為寵也。夫受人財不以成富,與季孫之惠於一人,豈若惠數百人哉!」
  秦莊子死,孟武伯問於孔子,曰:「古者同寮有服乎?」荅曰:「然。同寮有相友之義,貴賤殊等,不為同官。聞諸老聃,昔者虢叔、閎夭、太顛、散宜生、南宮括,五臣同寮比德,以贊文武。及虢叔死,四人者為之服朋友之服。古之達禮者行之也。」
  公父文伯死,室人有從死者,其母怒而不哭,相室諫之,其母曰:「孔子,天下之賢人也,不用於魯,退而去,是子素宗之而不能隨。今死而內人從死者二人焉,若此,於長者薄、於婦人厚也。」既而夫子聞之,曰:「季氏之婦,尚賢哉!」子路愀然對曰:「夫子亦好人之譽巳(己)乎?夫子死而不哭,是不慈也,何善爾?」子曰:「怒其子之不能隨賢,所以為尚賢者,吾何有焉,其亦善此而巳(已)矣。」
  衛出公使人問孔子曰:「寡人之任臣無大小,一一自言問觀察之,猶復失人,何故?」答曰:「如君之言,此乃所以失之也。人既難知,非言問所及,觀察所盡。且人君之慮者多,多慮則意不精;以不精之意,察難知之人,宜其有失也。君未之聞乎?昔者舜臣堯,官才任士,堯一從之,左右曰:『人君用士,當自任耳目,而取信於人,無乃不可乎?』堯曰:『吾之舉舜,巳(已)耳目之矣。今舜所舉人,吾又耳目之,是則耳目人,終無巳(已)也。』君苟付可付,則巳(已)不勞而賢才不失矣。」
  子貢問曰:「昔孫文子以衛侯哭之不哀,知其將為亂,不敢捨其重器而行,盡寘諸戚,而善晉大夫二十人。或稱其知,何如?」孔子曰:「吾知其為罪人,未知其為知也。」子貢曰:「敢問何謂也?」子曰:「食其祿者,必死其事。孫子知衛君之將不君,不念伏死以爭,而素規去就,尸利擕(攜)貳,非人臣也。臣而有不臣之心,明君所不赦。幸哉!孫子之以此免戮也。」
  孔子使宰予使于楚,楚昭王以安車象餙(飾),因宰予以遺孔子焉。宰予曰:「夫子無以此為也。」王曰:「何故?」對曰:「臣以其用,思其所在觀之,有以知其然。」王曰:「言之。」宰予對曰:「自臣侍從夫子以來,竊見其言不離道,動不違仁,貴義尚德,清素好儉,仕而有祿不以為積,不合則去,退無吝心。妻不服綵,妾不衣帛,車器不彤,馬不食粟,道行則樂其治,不行則樂其身,此所以為夫子也。若夫觀目之靡麗,窈窕之淫音,夫子過之弗之視,遇之弗之聽也。故臣知夫子之無用此車也。」王曰:「然則夫子何欲而可?」對曰:「方今天下道德寢息,其志欲興而行之,天下誠有欲治之君,能行其道,則夫子雖徒步以朝,固猶為之,何必遠辱君之重貺乎?」王曰:「乃今而後知孔子之德也,大矣!」宰予歸以告孔子,孔子曰:「二三子以予之言何如?」子貢對曰:「未盡夫子之美也。夫子德高則配天,深則配海。若予之言,行事之實也。」子曰:「夫言貴實,使人信之。舍實何稱乎!是賜之華不若予之實也。」
  孔子[辶^商](適)齊,齊景公讓登,夫子降一等;景公三辭然後登,既坐,曰:「夫子降德,辱臨寡人,寡人以為榮也,而降階以遠,自絕於寡人。〔寡人〕未知所以為罪。」孔子答曰:「君惠顧外臣,君之賜也。然以匹夫敵國君,非所敢行也。雖君私之,其若義何?」
  顏讎善事親,子路義之,後讎以非罪執於衛,將死,子路請以金贖焉,衛人將許之,既而二三子納金於子路以入衛。或謂孔子曰:「受人之金,以贖其私昵,義乎?」子曰:「義而贖之,貧取於友,非義而何?愛金而令不辜陷辟,凡人且猶不忍,況二三子於由之所親乎!《詩》云:『如可贖兮,人百其身。』茍出金可以生人,雖百倍,古人不以為多。故二三子行其欲,由也成其義,非汝之所知也。」
  孔子讀《詩》及〈小雅〉,喟然而歎曰:「吾於〈周南〉、〈召南〉見周道之所以盛也;於〈栢舟〉,見匹夫執志之不可易也;於〈淇奧〉,見學之可以為君子也;於〈考槃〉,見遁世之士而不悶也;於〈木瓜〉,見苞苴之禮行也;於〈緇衣〉,見好賢之心至也;於〈雞鳴〉,見古之君子不忘其敬也;於〈伐檀〉,見賢者之先事後食也;於〈蟋蟀〉,見陶唐儉德之大也;於〈下泉〉,見亂世之思明君也;於〈七月〉,見豳公之所造周也;於〈東山〉,見周公之先公而後私也;於〈狼跋〉,見周公之遠志所以為聖也;於〈鹿鳴〉,見君臣之有禮也;於〈彤弓〉,見有功之必報也;於〈羔羊〉,見善政之有應也;於〈節南山〉,見忠臣之憂世也;於〈蓼莪〉,見孝子之思養也;於〈楚茨〉,見孝子之思祭也;於〈裳裳者華〉,見古之賢者世保其祿也;於〈采菽〉,見古之明王所以敬諸侯也。
  孔子晝息於室而鼓琴焉,閔子自外聞之,以告曾子,曰:「嚮也,夫子之音清澈以和,淪入至道;今也,更為幽沈之聲,幽則利欲之所為發,沈則貪得之所為施。夫子何所感之若是乎?吾從子入而問焉。」曾子曰:「諾。」二子入問孔子,夫子曰:「然。汝言是也。吾有之,向見貓方取鼠,欲其得之,故為之音也。汝二人者,孰識諸?」曾子對曰:「是閔子。」夫子曰:「可與聽音矣。」


  〈刑論〉第四

  仲弓問古之刑教與今之刑教,孔子曰:「古之刑省,今之刑繁。其為教,古有禮,然後有刑,是以刑省;今無禮以教,而齊之以刑,刑是以繁。《書》曰:『伯夷降典,折民維刑。』謂下(先)禮以教之,然後維(繼)以刑折之也。夫無禮則民無耻,而正之以刑,故民苟免。」
  孔子適衛,衛將軍文子問曰:「吾聞魯公父氏不能聽獄,信乎?」孔子答曰:「不知其不能也。夫公父氏之聽獄,有罪者懼,無罪者恥。」文子曰:「有罪者懼,是聽之察,刑之當也;無罪者恥,何乎?」孔子曰:「齊之以禮,則民恥矣;刑以止刑,則民懼矣。」文子曰:「今齊之以刑,刑猶弗勝,何禮之齊?」孔子曰:「以禮齊民,譬之於御則轡也;以刑齊民,譬之於御則鞭也。執轡於此而動於彼,御之良也;無轡而用策,則馬失道矣。」文子曰:「以御言之,右手執轡,左手運策,不亦速乎?若徒轡無策,馬何懼哉?」孔子曰:「吾聞古之善御者,執轡如組,兩驂如舞,非策之助也。是以,先王盛於禮而薄於刑,故民從命。今也廢禮而尚刑,故民彌暴。」文子曰:「吳越之俗,無禮而亦治,何也?」孔子曰:「夫吳越之俗,男女無別,同川而浴,民輕相犯,故其刑重而不勝,由無禮也。中國之教,為外內以別男女,異器服以殊等[類-犬@女](類),故其民篤而法,其刑輕而勝,由有禮也。」
  孔子曰:「民之所以生者,衣食也。上不教民,民匱其生,飢寒切於身而不為非者,寡矣。故古之於盜,惡之而不殺也;今不先其教而一殺之,是以罰行而善不反,刑張而罪不省。夫赤子知慕其父母,由審故也;況乎為政,興其賢者而廢其不賢以化民乎!知審此二者,則上盜先息。」
  《書》曰:「茲殷罰有倫。」子張問曰:「何謂也?」孔子曰:「不失其理之謂也。今諸侯不同德,每君異法折獄無倫,以意為限,是故知法之難也。」子張曰:「古之知法者與今之知法者,異乎?」孔子曰:「古之知法者,能遠獄;今之知法者,不失有罪;不失有罪,其於恕寡矣。能遠於獄,其於防深矣。寡恕近乎濫,防深治乎本。《書》曰:『維敬五刑,以成三德。』言敬刑所以為德也。」
  《書》曰:「非從維從。」孔子曰:「君子之於人也,有不語也,無不聽也;況聽訟乎!必盡其辭矣!夫聽訟者,或從其情,或從其辭;辭不可從,必斷以情,《書》曰:『人有小罪非眚,乃惟終,自作不典,式爾,有厥罪小,乃不可不殺,乃有大罪非終,乃惟眚災,適爾,既道極厥辜,時乃不可殺。』」
  曾子問聽獄之術,孔子曰:「其大法也(有)三焉:治必以寬,寬之之術歸於察,察之之術歸於義。是故,聽而不寬,是亂也;寬而不察,是慢也;察而不中義,是私也。私則民怨,故善聽者,聽不越辭,辭不越情,情不越義。《書》曰:『上下比罰,亡僭亂辭。』」
  《書》曰:「哀矜折獄。」仲弓問曰:「何謂也?」孔子曰:「古之聽訟者,察貧賤、哀孤獨及鰥寡老弱不肖而無告者,雖得其情,必哀矜之。死者不可生,斷者不可屬。若老而刑之,謂之悖;弱而刑之,謂之克;不赦過,謂之逆;率過以小罪,謂之抧。故宥過赦小罪,老弱不受刑,先王之道也。《書》曰:『大辟疑赦。』又曰:『與其殺不辜,寧失不經。』」
  《書》曰:「若保赤子。」子張問曰:「聽訟可以若此乎?」孔子曰:「可哉。古之聽訟者,惡其意、不惡其人,求所以生之;不得其所以生,乃刑之;君必與眾共焉,愛民而重棄之也。今之聽訟者,不惡其意而惡其人,求所以殺,是反古之道也。」
  孟氏之臣叛。武伯問孔子,曰:「如之何?」答曰:「臣人而叛,天下所不容也。其將自反,子姑待之。」三旬,果自歸孟氏。武伯將執之,訪於夫子;夫子曰:「無也。子之於臣,禮意不至,是以去子。今其自反,罪以反除,又何執焉?子脩禮以待之,則臣去子將安往?」武伯乃止。


  〈記問〉第五

  夫子閒居,喟然而嘆。子思再拜,請曰:「意子孫不脩,將忝祖乎?羡堯舜之道,恨不及乎?」夫子曰:「爾孺子,安知吾志?」子思對曰:「伋於進膳,亟聞夫子之教,其父析薪,其子弗克負荷,是謂不肖。伋每思之,所以大恐而不懈也。」夫子忻然笑曰:「然乎?吾無憂矣!世不廢業,其克昌乎。」
  子思問於夫子,曰:「為人君者,莫不知任賢之逸也,而不能用賢,何故?」子曰:「非不欲也。所以官人失能者,由於不明也。其君以譽為賞,以毀為罰,賢者不居焉。」
  子思問於夫子,曰:「亟聞夫子之詔,正俗化民之政,莫善於禮樂也。管子任法以治齊,而天下稱仁焉。是法與禮樂異用而同功也。何必但禮樂哉?」子曰:「堯舜之化,百世不輟,仁義之風遠也。管仲任法,身死則法息,嚴而寡恩也。若管仲之知足以定法,材非管仲而專任法,終必亂成矣!」
  子思問於夫子,曰:「物有形類,事有真偽,必審之,奚由?」子曰:「由乎心。心之精神是乎聖,推數究理不以物疑,周其所察,聖人難諸。」
  趙簡子使聘夫子。夫子將至焉,及河,聞竇鳴犢與舜華之見殺也,迴輿而旋之衛,息鄹,遂為操曰:「周道衰微,禮樂凌遅(遲),文武既墜,吾將焉師(歸)。周遊天下,靡邦可依。鳳鳥不識,珍寶梟鴟,眷然顧之,[心>叅](慘)焉心悲。巾車命駕,將[辶^商](適)唐都,黃河洋洋,攸攸之魚,臨津不濟,還轅息鄹,傷予道窮,哀彼無辜,翱翔于衛,復我舊廬,從吾所好,其樂只且。」
  哀公使以幣如衛,迎夫子,而卒不能當。故夫子作〈丘陵之歌〉,曰:「登彼丘陵,峛崺其阪,仁道在邇,求之若遠,遂迷不復,自嬰屯蹇,喟然回慮,題彼泰山,[[樊-大]/[爵-爪]]確其高,梁甫回連,枳棘充路,陟之無緣,將伐無柯,患茲蔓延。惟以永歎,涕霣潺湲。」
  楚王使使奉金帛,聘夫子,宰子、冉有曰:「夫子之道,於是行矣。」遂請見,問夫子,曰:「太公勤身苦志,八十而遇文王,孰與許由之賢?」夫子曰:「許由,獨善其身者也;太公,兼利天下者也。然今世無文王之君也,雖有太公,孰能識之?」乃歌曰:「大道隱兮,禮為基;賢人竄兮,將待時。天下如一,欲何之?」
  叔孫氏之車卒曰子鉏商,樵於野而獲獸焉,眾莫之識,以為不祥,棄之五父之衢。冉有告夫子,曰:「有麕而肉角,豈天之妖乎?」夫子曰:「今何在?吾將觀焉。」遂往,謂其御高柴曰:「若求之言,其必麟乎!」到,視之,果信。言偃問曰:「飛者宗鳳,走者宗麟,為其難致也。敢問今見,其誰應之?」子曰:「天子布德,將致太平,則麟鳳龜龍先為之祥。今周宗將滅,天下無主,孰為來哉?」遂泣,曰:「予之於人,猶麟之於獸也,麟出而死,吾道窮矣。」乃歌曰:「唐虞世兮,麟鳳遊;今非其時,來何求?麟兮、麟兮,我心憂。」


  〈雜訓〉第六

  子上請所習於子思,子思曰:「先人有訓焉。學必由聖,所以致其材也;厲必由砥,所以致其刃也。故夫子之教,必始於《詩》、《書》,而終於《禮》、《樂》,雜說不與焉。又何請?」
  子思謂子上曰:「白乎!吾嘗深有思而莫之得也,於學則[寤-宀@穴](悟)焉;吾嘗企有望而莫之見也,登高則覩(睹)焉。是故,雖有本性而加之以學,則無惑矣。」
  縣子問子思,曰:「吾聞同聲者相求,同志者相好。子之先君見子產,則兄事之,而世謂子產仁愛、稱夫子聖人,是謂聖道事仁愛也。吾未諭其人之孰先後也,故質於子。」子思曰:「然。子之問也,昔季孫問子游亦若子之言也。子游答曰:『以子產之仁愛,譬夫子,其猶浸水之與膏雨乎?』康子曰:『子產死,鄭人丈夫舍玞珮,婦女舍珠瑱,巷哭三月,竽瑟不作。夫子之死也,吾未聞魯人之若是也。奚故哉?』子游曰:『夫浸水之所及也則生,其所不及則死,故民皆知焉。膏雨之所生也廣莫大焉,民之受賜也普矣,莫識其由來者。「上德不德,是以無德。」』季孫曰:『善。』」縣子曰:「其然。」
  孟子車尚幼,請見子思。子思見之,甚悅其志,命子上侍坐焉;禮敬子車甚崇,子上不願也。客退,子上請曰:「白聞士無介不見,女無媒不嫁。孟孺子無介而見,大人悅而敬之,白也未諭,敢問。」子思曰:「然。吾昔從夫子於郯,遇程子於途;傾蓋而語,終日而別,命子路將束帛贈焉,以其道同於君子也。今孟子車,孺子也;言稱堯舜,性樂仁義,世所希有也。事之猶可,況加敬乎!非爾所及也。」
  子思在魯,使以書如衛,問子上。子上北面再拜,受書伏讀,然後與〔使〕者宴,遂為復書,返中庭,北面再拜,以授使者;〔使者〕既受書,然後退。使者還魯,問子思,曰:「吾子堂上南面立授臣書,事畢送臣。子上中庭拜授臣書,而不送,何也?」子思曰:「拜而不送,敬也;使人而送之,賓也。」
  魯人有同姓死而弗吊者,人曰:「在禮當免不免,當吊不吊,有司罰之,如之何子之無吊也?」荅曰:「吾以其疏遠也。」子思聞之,曰:「無恩之甚也。昔者,季孫問於夫子,曰:『百世之宗,有絕道乎?』子曰:『繼之以姓,義無絕也。』故同姓為宗,合族為屬,雖國君之尊,不廢其親,所以崇愛也。是以,綴之以食,序列昭穆,萬世婚姻不通,忠篤之道然也。」
  魯穆公訪於子思,曰:「寡人不德,嗣先君之業三年矣,未知所以為令名者,且欲掩先君之惡,以揚先君之善,使談者有述焉。為之若何?願先生教之也。」子思荅曰:「以伋所聞,舜禹之於其父,非勿欲也,以為私情之細不如公義之大,故弗敢私之焉耳。責以虛餙(飾)之教,又非伋所得言。」公曰:「思之可以利民者。」子思曰:「願有惠百姓之心,則莫如一切除非法之事也。毀不居之室以賜窮民,奪嬖寵之祿以振困匱,無令人有悲怨而後世有聞見,抑亦可乎?」公曰:「諾。」
  縣子問子思,曰:「顏回問為邦,夫子曰:『行夏之時。』若是,殷周異政為非乎?」子思曰:「夏數得天,堯舜之所同也。殷周之王,征伐革命以應乎天,因改正朔,若云天時之改爾,故不相因也。夫受禪於人者則襲其統,受命於天者則革之,所以神其事,如天道之變然也。三統之義,夏得其正,是以夫子云。」
  穆公問於子思,曰:「立太子有常乎?」荅曰:「有之。在周公之典。」公曰:「昔文王舍適而立其次,微子舍孫而立其弟,是何法也?」子思曰:「殷人質而尊其尊,故立弟;周人文而親其親,故立子,亦各其禮也。文質不同,其禮則異。文王舍[辶^商](適)立其次,權也。」公曰:「苟得行權,豈唯聖人,唯賢與愛立也。」子思曰:「聖人不以權教,故立制垂法,順之為貴,若必欲犯,何有於異?」公曰:「舍賢立聖,舍愚立賢,何如?」子思曰:「唯聖立聖,其文王乎?不及文王者,則各賢其所愛。不殊於適,何以限之?必不能審賢愚之分,請父兄群臣,卜於祖廟,亦權之可也。」
  孟軻問:「牧民何先?」子思曰:「先利之。」曰:「君子之所以教民,亦有仁義而巳(已)矣,何必曰利?」子思曰:「仁義固所以利之也。上不仁則下不得其所,上不義則樂為亂也,此為不利大矣。故《易》曰:『利者,義之和也。』又曰:『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。』此皆利之大者也。」


  〈居衛〉第七

  子思居衛,言茍變於衛君,曰:「其材可將五百乘,君任軍旅,率(帥)得此人則無敵於天下矣!」衛君曰:「吾知其材可將,然變也嘗為吏,賦於民而食人二雞子,以故弗用也。」子思曰:「夫聖人之官人,猶大匠之用木也;取其所長,棄其所短。故[木巳](杞)梓連抱,而有數尺之朽,良工不棄,何也?知其所妨者細也,卒成不訾之器,今君處戰國之世,選爪牙之士,而以二邜(卵)棄干(扞)城之將,此不可使聞於鄰國者也。」衛君再拜,曰:「謹受教矣。」
  子思[辶^商](適)齊,齊君之嬖臣美鬚眉立乎側,齊君指之而笑,且言曰:「假貌可相易,寡人不惜此之鬚眉於先生也。」子思曰:「非所願也。所願者唯君脩禮義、富百姓,而伋得寄帑於君之境內,從襁負之列,其庸多矣。若無此鬚鬣,非伋所病也。昔堯身脩十尺,眉分八彩,實聖;舜身脩八尺有奇,面頷無毛,亦聖;禹、湯、文、武及周公勤思勞體,或折臂望視,或禿骭背僂,亦聖;不以鬚眉美鬣為稱也。人之賢聖在德,豈在貌乎!且吾先君生無鬚眉,而天下王侯不以此損其敬。由是言之,伋徒患德之不邵,不病毛鬢之不茂也。」
  子思謂子上曰:「有可以為公之尊而富貴人眾不與焉者,非唯志乎!成其志者,非唯無欲乎!夫錦繢紛華,所服不過溫體;三牲大牢,所食不過充腹。知以身取節者,則知足矣。苟知足,則不累其志矣!」
  曾子謂子思曰:「昔者吾從夫子遊於諸侯,夫子未嘗失人臣之禮,而猶聖道不行。今吾觀子有傲世主之心,無乃不容乎?」子思曰:「時移世異,各有宜也。當吾先君,周制雖毀,君臣固位,上下相持,若一體然。夫欲行其道,不執禮以求之,則不能入也。今天下諸侯方欲力爭,競招英雄以自輔翼,此乃得士則昌、失士則亡之秋也。伋於此時不自高,人將下吾;不自貴,人將賤吾。舜禹揖讓,湯武用師,非故相詭,乃各時也。」
  子思在齊,齊尹文子生子不類,怒而杖之,告子思曰:「此非吾子也。吾妻殆不婦,吾將黜之。」子思曰:「若子之言,則堯、舜之妃復可疑也。此二帝聖者之英,而丹朱、商均不及匹夫。以是推之,豈可類乎!然舉其多者,有此父,斯有此子,人道之常也。若夫賢父之有愚子,此由天道自然,非子之妻之罪也。」尹文子曰:「先生止之,願無言,文留妻矣。」
  孟軻問子思,曰:「堯、舜、文、武之道,可力而致乎?」子思曰:「彼人也,我人也。稱其言,履其行;夜思之,晝行之;滋滋焉,汲汲焉,如農之赴時,商之趣利,惡有不至者乎!」
  子思謂孟軻曰:「自大而不脩,其所以大不大矣;自異而不脩,其所以異不異矣。故君子高其行,則人莫能偕也;遠其志,則人莫能及也;禮接於人,人不敢慢;辭交於人,人不敢侮,其唯高遠乎!」
  申祥問曰:「殷人自契至湯而王,周人自棄至武王而王。同嚳之後也,周人追王大王、王季、文王,而殷人獨否,何也?」子思曰:「文質之異也。周人之所追大王,王迹起焉。」又曰:「文王受命,斷虞芮之訟,伐崇邦,退犬戎,追王大王、王季,何也?」子思曰:「狄人攻大王,大王召耆老而問焉,曰:『狄人何來?』耆老曰:『欲得菽粟財貨。』大王曰:『與之。』與之至無,〔而〕狄人不止。大王又問耆老曰:『狄人何欲?』耆老曰:『欲土地。』大王曰:『與之。』耆老曰:『君不為社稷乎?』大王曰:『社稷所以為民也,不可以所為〔民者〕亡民也。』耆老曰:『君縱不為社稷,不為宗廟乎?』大王曰:『宗廟者,私也。不可以吾私害民。』遂杖策而去,過梁山,止乎岐下,豳民之束脩奔而從之者三千乘,一止而成三千乘之邑,此王道之端也。成王於是追而王之。王季其子也,承其業,廣其基焉,雖同追王,不亦可乎?」
  羊客問子思曰:「古之帝王中分天下,使二公治之,謂之二伯。周自后稷封為王者後,子孫據國,至大王、王季、文王,此固世為諸侯矣,焉得為西伯乎?」子思曰:「吾聞諸子夏,殷王帝乙之時,王季以功,九命作伯,受珪瓚秬鬯之賜;故文王因之,得專征伐,此以諸侯為伯,猶周召之君為伯也。」
  子思年十六[辶^商](適)宋,宋大夫樂朔與之言學焉,朔曰:「《尚書》〈虞〉、〈夏〉數四篇善也,下此以訖于秦費,効堯舜之言耳,殊不如也。」子思荅曰:「事變有極,正自當爾。假令周公、堯、舜〔不〕更時異處,其書同矣。」樂朔曰:「凡書之作,欲以喻民也;簡易為上,而乃故作難知之辭,不亦繁乎?」子思曰:「書之意兼複深奧,訓詁成義,古人所以為典雅也。」曰:「昔魯委巷亦有似君之言者。」伋荅之曰:「道為知者傳,苟非其人,道不貴(傳)矣!今君何似之甚也。」樂朔不悅而退,曰:「孺子辱吾。」其徒曰:「此(魯)雖以宋為舊,然世有讎焉。請攻之。」遂圍子思,宋君聞之,〔不待〕駕而救子思,子思既免,曰:「文王厄於牖(羑)里作《周易》,祖君屈於陳、蔡作《春秋》;吾困於宋,可無作乎?」於是撰《中庸之書》四十九篇。」

  〈巡守〉第八
  子思遊齊,陳莊伯與登泰山而觀,見古天子巡狩之銘焉。陳子曰:「我生獨不及帝王封禪之世。」子思曰:「子不欲爾!今周室卑微,諸侯無霸。假以齊之義(眾),率鄰國以輔文、武子孫之有德者,則齊桓、晉文之事不足言也。」陳子曰:「非不悅斯道,力不堪也。子聖人之後,吾願有聞焉。敢問:昔聖帝明王巡狩之禮,可得聞乎?」子思曰:「凡求聞者,為求行之也。今子自計,必不能行,欲聞何為?」陳子曰:「吾雖不敏,亦樂先王之道,於子何病而不吾告也?」子思乃告之,曰:「古者,天子將巡守,必先告於祖禰,命史告群廟及社稷圻內名山大川,告者七日而徧(遍)。親告用牲,史告用幣,申命冢宰而後〔清〕道而出,或以遷廟之主行載于齋車,每舍奠焉,及所經五岳(嶽)四瀆皆有牲幣。歲二月,東巡狩至于岱宗,柴于上帝,望秩于山川。所過諸侯,各待于境,天子先問百年者所在,而親見之;然後覲方岳之諸侯,有功德者,則發爵賜服,以順陽義;無功者,則削黜貶退,以順陰義。命史採民詩謠以觀其風,命市納賈,察民之所好惡以知其志,命典禮,正制度,均量衡,考衣服之[共-八@寸](等),[心>劦](協)時月日辰。入其疆,土地荒穢,遺老失賢,掊克在位,則君免;山川社稷有不親舉者,則貶秩削土;土荒民遊為無教,無教者則君退;民淫僭上為無法,無法者則君罪。入其疆,土地墾辟,養老尊賢,俊傑在位,則君有慶。遂南巡,五月至于南岳(嶽),又西巡八月至于西岳(嶽),又北巡十有一月至于北岳(嶽),其禮皆如岱宗。歸反,舍於外次,三日齋,親告于祖禰,用特,命有司告群廟社稷及圻內名山大川,而後入聽朝,此古者明王巡守之禮也。」陳子曰:「諸侯朝乎天子,盟會霸主,則亦告宗廟山川乎?」子思曰:「告哉。」陳子曰:「王者巡守不及四岳,諸侯盟會不越鄰國,則其禮同乎?異乎?」子思曰:「天子封圻千里,公侯百里,伯七十里,子、男五十里,虞夏殷周之常制也。其或出此封者,則其禮與巡守、朝會無變。其不越於封境,雖行,如在國。」陳子曰:「旨哉!古之義也。吾今而後知不學者,淺之為人也。」


  〈公儀〉第九

  魯人有公儀休者,砥節勵行,樂道好古,恬於榮利,不事諸侯。子思與之友,穆公因子思,欲以為相,謂子思曰:「公儀子必輔寡人,參分魯國而與之一!子其言之。」子思對曰:「如君之言,則公儀子愈所以不至也。君若飢渴待賢,納用其謀,雖蔬食水飲,伋亦願在下風。今徒以高官厚祿,鈎餌君子,無信用之意。公儀子之智若魚鳥可也,不然,則彼將終身不躡乎君之庭矣。且臣不佞,又不任為君操竿下釣,以傷守節之士也。」
  閭丘溫見田氏將必危齊,欲以其邑叛而適魯,穆公聞之,謂子思曰:「子能懷之,則寡人割邑如其邑以償子。」子思曰:「伋雖能之,義所不為也。」公曰:「何?」子思對曰:「彼為人臣,君將顛,弗能扶而叛之;逆臣制國,弗能以其眾死而逃之,此罪誅之人也。伋縱不能討,而又要利以召姦,非忍行也。」
  穆公問子思曰:「吾聞龐櫚氏子不孝,其行何如?」對曰:「臣聞明君之為政,尊賢以崇德,舉善以勸民,則四封之內,孰敢不化?若夫過行是細人之所識,不治其本而問其過,臣不知所以也。」公曰:「善。」
  穆公謂子思曰:「子之《書》所記夫子之言,或者以謂子之辭。」子思曰:「臣所記臣祖之言,或親聞之者,有聞之於人者,雖非其正辭,然猶不失其意焉。且君之所疑者何?」公曰:「於事無非。」子思曰:「無非,所以得臣祖之意也。就如君言以為臣之辭,臣之辭無非,則亦所宜貴矣。事既不然,又何疑焉!」
  穆公謂子思曰:「縣子言子之為善,不欲人譽巳(己),信乎?」子思對曰:「非臣之情也。臣之修善,欲人知之;知之而譽臣,是臣之為善有勸也,此所願而不可得者也。若臣之修善而人莫知;莫知則必毀臣,是臣之為善而受毀也,此臣所不願而不可避者也。若夫雞鳴為善,孜孜以至夜半,而曰不欲人之知,恐人之譽巳(己),臣以謂斯人也者,非虛則愚也。
  胡毋豹謂子思曰:「子好大,世莫能容子也。盍亦隨時乎?」子思曰:「大非所病,所病不大也。凡所以求容於世,為行道也;毀道以求容,道何行焉?大不見容,命也;毀大而求容,罪也。吾弗改矣。」
  子思居貧,其友有饋之粟者,受二車焉;或獻樽酒束脩,子思弗為當(受)也。或曰:「子取人粟而辭吾酒脯,是辭少而取多也。於義則無名,於分則不全,而子行之,何也?」子思曰:「然。伋不幸而貧於財,至於困乏,將恐絕先人之祀,夫所以受粟為周乏也。酒脯所以飲宴也,方乏於食而乃飲宴,非義也。吾豈以為分哉!度義而行也。」或者擔其酒脯以歸。
  穆公問子思曰:「吾國可興乎?」子思曰:「可。」公曰:「為之奈何?」對曰:「苟君與大夫慕周公、伯禽之治,行其政化,開公家之惠,杜私門之利,結恩百姓,脩禮鄰國,其興也勃矣。」
  子思曰:「吾之富貴甚易,而人猶弗能。夫不取於人謂之富,不辱於人謂之貴;不取不辱,其於富貴庶矣哉!」


  〈抗志〉第十

  曾申謂子思曰:「屈巳(己)以伸道乎?抗志以貧賤乎?」子思曰:「道伸,吾所願也。今天下王侯,其孰能哉?與屈已(己)以富貴,不若抗志以貧賤。屈巳(己)則制於人,抗志則不愧於道。」
  子思居衛,衛人釣於河,得鰥魚焉,其大盈車。子思問之曰:「鰥魚,魚之難得者也。子如何得之?」對曰:「吾始下釣,垂一魴之餌,鰥過而弗視也。更以豚之半體,則吞之矣。」子思喟然曰:「鰥雖難得,貪以死餌;士雖懷道,貪以死祿矣。」
  子思居衛,魯穆公卒,縣子使乎衛,聞喪而服,謂子思曰:「子雖未臣,魯,父母之國也,先君宗廟在焉。奈何弗服?」子思曰:「吾豈愛乎!禮不得也。」縣子曰:「請問之。」答曰:「臣而去國,君不掃其宗廟,則不為之服,寓乎是國而為國服,吾既無列於魯,而祭在衛,吾何服哉?是寄臣而服所寄之君,則舊君無服,明不二君之義也。」縣子曰:「善哉!我未之思也。」
  衛君言計非是,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,子思曰:「以吾觀衛,所謂君不君、臣不臣者也。」公丘懿子曰:「何乃若是?」子思曰:「人主自臧,則眾謀不進;事是而臧之,猶卻眾謀,況和非以長惡乎!夫不察事之是非,而悅人之讚巳(己),闇莫甚焉;不度理之所在,而阿諛求容,諂莫甚焉。君闇臣諂,以居百姓之上,民弗與也。若此不巳(已),國無[類-犬@女](類)矣。」
  子思謂衛君曰:「君之國事,將日非矣。」君曰:「何故?」荅曰:「有由然焉。君出言皆自以為是,而卿大夫莫敢矯其非;卿大夫出言亦皆自以為是,而士庶人莫敢矯其非。君臣既自賢矣,而群下同聲賢之;賢之則順而有福,矯之則逆而有禍,故使如此。如此則善安從生?《詩》云:『具曰予聖,誰知烏之[此鳥](雌)[雄-隹@鳥](雄)?』抑亦似衛之君臣乎?」
  衛君問子思曰:「寡人之政何如?」荅曰:「無非。」君曰:「寡人不知其不肖,亦望其如此也。」子思曰:「希旨容媚,則君親之;中正弼非,則君疏之。夫能使人富貴貧賤者,君也。在朝之士,孰肯舍所以見親而取其所以見疏者乎?是故,競求射君之心,而莫有非君之非者,此臣所以(謂)無非也。」公曰:「然乎?寡人之過也。今知改矣。」荅曰:「君弗能焉,口順而心不懌者,臨其事必疣。君雖有命,臣未敢受也。」
  司徒文子改葬其叔父,問服於子思。子思曰:「禮:父母改葬,緦,既葬而除。不忍無服送至親也。非父母無服,無服則弔而加麻。」文子曰:「喪服既除,然後乃葬。則其服何服?」荅曰:「三年之喪,未葬,服不變,除何有焉!期大功之喪,服其所除之服以葬,既葬而除之,其虞也,吉服以行事也。」
  公叔木謂申祥曰:「吾於子思,親而敬之。子思未吾察也。」申祥以告,曰:「人求親敬於子,子何辱焉?」子思荅曰:「義也。」申祥曰:「請聞之。」荅曰:「公叔氏之子,愛人之同巳(己),慢而不知賢。夫其親敬非心,見吾所可親敬也。〔以人之口而親敬吾,〕則亦以人口而疏慢吾矣。」申祥曰:「其不知賢,奈何?」荅曰:「有龍穆者,徒好餙(飾)弄(美)辭說,觀於坐席,相人眉睫以為之意,天下之淺人也,而公叔子交之。橋子良,脩實而不脩名,為善不為人之知巳(己),不撞不發,如大鍾然,天下之深人也,而公叔子與之同邑,而弗能知。此其所以為愛同巳(己),而不知賢也。」
  子思自齊反衛,衛君館而問曰:「先生魯國之士,然不以衛之褊小,猶步玉趾而慰存之,願有賜於寡人也。」子思曰:「臣羇旅於此,而辱君之威尊,亟臨蓽門,其榮多矣。欲報君以財幣,則君之府藏已盈而伋又貧;欲報君以善言,恐未合君志而徒言不聽也。顧未有可以報君者,唯達賢爾。」衛君曰:「賢,則固寡人之所願也。」子思曰:「未審君之願,將何以為君?」曰:「必用以治政。」子思曰:「君弗能也。」君曰:「何故?」荅曰:「衛國非無賢才之士,而君未有善政,是賢才不見用故也。」君曰:「雖然,願聞先生所以為賢者。」荅曰:「君將以名取士耶?以實取士耶?」君曰:「必以實。」子思曰:「衛之東境有李音者,賢而有實者也。」君曰:「其父祖何也?」荅曰:「世農夫也。」衛君乃盧胡大笑,曰:「寡人不好農。農夫之子無所用之,且世臣之子未悉官之。」子思曰:「臣稱李音,稱其賢才也。周公大聖,康叔大賢,今魯、衛之君未必皆同其祖考;李音父祖雖善農,則音亦未必與之同也。君言世臣之子未悉官之,則臣所謂有賢才而不見用,果信矣。臣之問君,固疑〔君之〕取士不以實也。今君不問李音之所以為賢才,而聞其世農夫,因笑而不受,則君取士果信名而不由實者也。」衛君屈而無辭。
  衛君曰:「夫道大而難明,非吾所能也。今欲學術,何如?」子思曰:「君無然也。體道者,逸而不窮;任術者,勞而無功。古之篤道君子,生不足以喜之,利何足以動之;死不足以禁之,害何足以懼之。故明於死生之分,通於利害之變,雖以天下易其脛毛,無所槩於志矣。是以,與聖人居,使窮士忘其貧賤,使王公簡其富貴。君無然也。」衛君曰:「善。」
  齊王謂子思曰:「今天下擾擾,諸侯無伯,吾國大人眾,圖帝何如?」子思曰:「不可也。君不能去君貪利之心。」王曰:「何害?」子思曰:「夫水之性清而土壤汨之,人之性安而嗜欲亂之,故能有天下者,必無以天下為者也;能有名譽者,必無以名譽為者也。達此,則其利心外矣。」
  衛將軍文子之內子死,復者曰:「臯媚女復。」子思聞之,曰:「此女氏之字,非夫氏之名也。婦人於夫氏,以姓氏稱禮也。」
  費子陽謂子思曰:「吾念周室將滅,泣涕不可禁也。」子思曰:「然。此亦子之善意也。夫能以智知可知,而不能以智知未可知,危之道也。今以一人之身,憂世之不治,而泣涕不禁,是憂河水之濁而泣清之也,其為無益,莫大焉。故微子去殷,紀季之齊,良知時也。唯能不憂世之亂而患身之不治者,可與言道矣。」
  齊王戮其民不辜,謂子思曰:「吾知其不辜,而[辶^商](適)觸吾忿,故戮之,以為不足傷義也。」子思曰:「文王葬朽骨而天下知仁,商紂斫朝涉而天下稱暴。夫義者不必徧(遍)利天下也,暴者不必盡虐海內也;以其所施而觀其意,民乃去就焉。今君因心之忿,遷戮不辜,以為無傷於義,此非臣之所敢知也。」王曰:「寡人實過,乃今聞命,請改之。」
  衛公子交見於子思,曰:「先生,聖人之後,執清高之操。天下之君子,莫不服先生之大名也。交雖不敏,竊幕(慕)下風,願師先生之行,幸顧[血阝](恤)之。」子思曰:「公子不宜也。夫清高之節,不以私自累,不以利煩意,擇天下之至道,行天下之正路。今公子紹康叔之緒,處戰伐之世,當務收英雄,保其疆土,非所以明否臧、立[矢見](規)檢、脩匹夫之行之時也。」
  衛公子交饋馬四乘於子思,曰:「交不敢以此求先生之歡,而辱先生之潔也;先生久降於鄙土,蓋為賓主之餼焉。」子思曰:「伋寄命以來,度身以服衛之衣,量腹以食衛之粟矣,且又朝夕受酒脯及祭膰之賜;衣食已優,意氣巳(已)定,以無行志,未敢當車馬之貺。禮雖有爵賜人,不踰父兄。今重違公子之盛旨,則有諂禮之愆焉。若何?」公子曰:「交巳(已)言於君矣。」荅曰:「不可。為人子者,三賜不及車馬。」公子曰:「我未之聞也。謹受教。」
  穆公欲相子思;子思不願,將去魯。魯君曰:「天下之主亦猶寡人也。去將安之?」子思荅曰:「蓋聞君子猶鳳也,疑之則舉。今君既疑矣,又以巳(己)限天下之君。臣竊謂君之言過矣。」
  齊王謂子思曰:「先生名高於海內,吐言則天下之士莫不屬耳目。今寡人欲相梁起,起也名少,願先談說之也。」子思曰:「天下之士所以屬耳目者,以伋之言是非當也。今君使伋虛談於起,則天下之士必改耳目矣。耳目既改,又無益於起,是兩之喪也。故不敢承命。」齊君曰:「起之不善,何也?」子思曰:「君豈未之知乎?厚於財色,必薄於德,自然之道也。今起以貪成富,聞於諸侯,而無救施之惠焉;以好色聞於齊國,而無男女之別焉。有一於此,猶受其咎,而起二之,能無累乎?」王曰:「寡人之言實過,願先生赦焉。」
  子思見老萊子,老萊子聞穆公將相子思,老萊子曰:「若子事君,將何以為乎?」子思曰:「順吾性情,以道輔之,無死亡焉。」老萊子曰:「不可順子之性也。子性惟太剛而傲不肖,且又無所死亡,非人臣也。」子思曰:「不肖,故為人之所傲也。夫事君,道行、言聽,則何所死亡?道不行、言不聽,則亦不能事君,所謂無死亡也。」老萊子曰:「子不見夫齒乎?〔齒〕雖堅剛,卒盡相摩;舌柔順,終以不弊。」子思曰:「吾不能為舌,故不能事君。」


  〈小爾雅〉第十一

〈廣詁〉第一
  淵、懿、邃、賾,深也。封、巨、莫、莾、艾、祁,大也。頒、賦、鋪、敷,布也。蓋、戴、燾、蒙、冐,覆也。鐘、崇、府、眾、積、灌、叢、樸,聚也。閱、捜、履、庀,具也。攻、為、詁、相、旬、宰、營、匠,治也。蠲、祓、禋、屑,潔也。勿、蔑、微、末、没,無也。隆、巢、岸、峻,高也。逼、昵、附、切、局、鄰、傅、戚,近也。邵、媚、旨、伐,美也。賢、裒、繁、優、饒、夥,多也。幾、蔡、模、臬,法也。
  爰、換、變、貿、交、更,易也。生、造、奏、詣,進也。索、搴、探、裏、鉤、掠、採、略,取也。聞、徹、接、通,逹也。固、歷、彌、宿、舊、尚,久也。彌、愈、滋、強,益也。赫、斁、爽、曉、昕、著、讃、曙,明也。階、附、襲、就,因也。封、畛、際、限、彊、畧,界也。承、弟、班、列,次也。户、悛、挌、扈,正也。幽、曀、闇、昧,冥也。最、凡、目、質,要也。彊、窮、克,竟也。而、乃、爾、若,汝也。控、彎、挽,引也。承、賛、凉、助,佐也。尋、由、以,用也。要、捷、集、載,成也。肆、赴、捷,疾也。造、之、如,適也。掇、督、摭,拾也。肄、子、燼,餘也。拓、斥、啓、闢,開也。杜、實、充、牣,塞也。實、牣,滿也。獎、率、厲,勸也。勤、勉、事,力也。經、屑、省,過也。闕、缺、間,隙也。迭、逓、交,更也。[火替]、剗、没,滅也。玄、黔、驪、黝,黒也。縞、皓、素,白也。彤、梓、頳、緼,赤也。滛、沉、滅,没也。載、功、物,事也。

〈廣言〉第二
  晏、明,陽也。旰、晏,晚也。算、麗,數也。叜、艾,老也。僉、皆,同也。交、校,報也。舒、布,展也。揚、翥,舉也。索、略,求也。獲、干,得也。奚、害,何也。里、度,居也。周、浹,匝也。充、該,備也。列、厥,陳也。[車番]、輈,輿也。廢、措,置也。駕、乘,凌也。收、戢,歛也。囚、禁,錄也。掌、司,主也。偏、贅,属也。麗、著,思也。載、略,行也。沓、襲,合也。抵、享,當也。庚、[徹-彳@人],近也。脩、杼,長也。校、戰,交也。謁、復,白也。勑、質,正也。裔、蔑,末也。延、衍,散也。末、没,終也。辨、詰,别也。菲、凉,薄也。復、旋,還也。祖、巽,送也。卬,我也。姓、命、孥,子也。諧、籲,和也。悛、窹,覺也。憾、猜,恨也。艾、盡,止也。[心>間],忿也。奸,犯也。汨、滑,亂也。縮、紬,抽也。曁、捷,及也。苞、跋,本也。肆、臬,極也。睇、題,視也。犯、肆,突也。束、縻,縳也。肆、從,遂也。放、投,棄也。莾、蕪,草也。[暴-水@火]、暎,曬也,焮也。晞、[火參],乾也。迪、跡,蹈也。衍、演,廣也。袤、縱,長也。荷、揭,擔也。仍,再也。徇,歸也。工,官也。稽,考也。顛,殞也。躋,陞也。戕,殘也。勦,截也。辟,除也。慁,患也。謪,責也。間,非也。順,退也。抗,禦也。靳,取也。[山/虫],戲也。褊,狹也。惎,教也。
  沮,疑也。虧,損也。毁,壞也。判,散也。蔽,斷也。交,俱也。俘,罰也。夷,傷也。枳,害也。[辶^商](適),閑也。締,閉也。靡,細也。辨,使也。牧,臨也。嘗,試也。頼,羸也。若,乃也。嗟,發聲也。奏,為也。振,救也。庸,償也。賈,價也。贍,足也。曹,耦也。麗,兩也。驟,數也。逞,快也。越,遠也。姑,且也。哿,可也。釋,觧(解)也。庸,善也。荐,重也。登,升也。勵,勉也。赫,顯也。韙,是也。丕,莊也。佞,才也。曁,息也。話,善也。愿,謹也。丰,豊(豐)也。都,盛也。腆,厚也。
  肆,緩也。競,逐也。紀,基也。憗,強也。薄,迫也。燀,炊也。資,取也。質,信也。餼,饋也。憑,依也。藉,借也。際,接也。[啇/[衣-亠]],外也。閡,限也。廬,寄也。萃,集也。簉,倅也。尤,怪也。瞢,慙(慚)也。索,空也。素,故也。視,比也。徨,徃(往)也。矜,惜也。狃,[心>犬]也。覬,望也。何,任也。御,侍也。殿,塡也。選,擇也。宣,示也。

〈廣訓〉第三
  諸,之也,乎也。旃,焉也。惡、乎、於,何也。烏、乎,吁嗟也。吁嗟,嗚呼也;有所歎美,有所傷痛,随事為義也。無念,念也。無寧,寧也。不顯,顯也。不承,承也。不肖,不似也。繩之,譽之也。詰朝,明旦也。遐不黄耇,言壽考也。公孫碩膚,徳音不瑕道,成王大美聲,稱遠也。鄂不韡,韡言韡,韡也。我從事獨賢,勞事獨多也。魴鱮甫甫,語其大也。麀鹿麌麌,語其眾也。海物維錯,錯雜也。雜毛曰[[牙攵]/[厂^毛]],雜彩曰繪,雜言曰哤。

〈廣義〉第四
  凡無妻、無夫,通謂之寡。寡夫曰[煢-冖],寡婦曰[[牙攵]/[厂^女]]。妾婦之賤者,謂之屬婦。屬,逮也。逮婦之名,言其徴也。非分而得,謂之幸。詰責以辭,謂之讓。男女不以禮交,謂之淫。上淫曰烝,下淫曰報,旁淫曰通。不直,失節,謂之慙。慙,愧也。面慙曰戁,心慙曰恧,體慙曰逡。

〈廣名〉第五
  諱死,謂之大行。死而復生,謂之蘇。疾甚,謂之阽。請天子命曰未可以戚先王,請諸侯命曰未可以近先君,請大夫命曰未可以從先子。空棺謂之櫬,有屍謂之柩。饋死者,謂之賵;衣服,謂之禭。埋柩,謂之殔。殔、坎,謂之池。壙,謂之竁。下棺,謂之窆。塡竁,謂之封宰塚也。壟,塋也。無主之鬼,謂之殤。

〈廣服〉第六
  治絲曰織。織,繒也。麻、紵、葛,曰布。布,通名也。纊,綿也。絮之細者,曰纊。繒之精者,曰縞。縞之麄者,曰素。葛之精者,曰絺;麄者,曰綌。在首謂之元服弁髦,大古布冠,冠而敝之者也。題,定也。顚、顔、顙,額也。璽,謂之印。紱,謂之綬。[衣>詹][衣>俞],謂之童容。布褐而紩之,謂之藍縷。袴,謂之裳。蔽膝,謂之袡。帶之垂者,謂之厲。大巾,謂之幂。覆帳,謂之幄。幄,幕也。簀第,牀也。大扇,謂之[翣-羽@竹]。杖,謂之挺。鍵,謂之籥。棊(棋)局,謂之奕。在足,謂之屨。屨尊者,曰達。屨達,謂之金舄。舄而金絇也。

〈廣噐(器)〉第七
  射有張布,謂之侯。侯中者,謂之鵠。鵠中者,謂之正。正,方二尺。正中者,謂之[執/木]。[執/木],方六寸。[束束](棘),戟也。鏚鉞,斧也。干瞂,盾也。戈句孑,戟也。刃之削,謂之室。室,謂之韠鞛,珌鞸之餙也。矢服,謂之弢。小舩,謂之艇。艇之小者,曰[舟符]舩。頭,謂之舳。尾,謂之艫。楫,謂之橈。車轅上者,謂之轅,謂之輈軫,謂之枕較,謂之幹衡,軛也。軛上,謂之烏喙。纍綆,繘也。縚,索也。大者謂之索,小者謂之繩。詘而戾之,為[糸>爭];繆而紾之,為索。墉墻,謂之陴。高平,謂之大原。汪,池也。水之北,謂之汭。澤之廣者,謂之衍。

〈廣物〉第八
  藁,謂之稈;稈,謂之芻。生曰芻。榖,謂之粒。菜,謂之蔬。禾穗,謂之頴截。頴,謂之銍。拔心,曰揠;拔根,曰擢。把,謂之秉。秉四,曰筥。筥十,曰[禾憂]。[束束](棘)之實,謂之棗。桑之實,謂之椹。柞之實,謂之橡。
〈廣鳥〉第九
  去陰就陽,謂之陽鳥,鴻、鴈是也。純黒而反哺者,謂之烏。小而腹下白,反哺者,謂之雅烏。白項而群飛者,謂之燕烏。白脰,烏也。雅烏,鸒也。

〈廣獸〉第十
  豕,彘也。彘,猪也。其子曰豚。豕之大者,謂之[犬>开](豜);小者,謂之豵。鳥之所乳,謂之巢;鷄、雉所乳,謂之窠。鹿之所息,謂之場;兔之所息,謂之窟;魚之所息,謂之潜。潜,[木叅]也,積柴水中而魚舍焉。
  度:
  跬,一舉足也;倍跬,謂之歩。四尺,謂之仞;倍仞,謂之尋。尋,舒两(兩)肬也。倍尋,謂之常。五尺,謂之墨;倍墨,謂之丈。倍丈,謂之端。倍端,謂之两(兩)。倍两(兩),謂之疋。疋有五,謂之束。
  量:
  一手之盛,謂之溢。两(兩)手,謂之掬。掬,一升也。掬四,謂之豆。豆四,謂之區。區四,謂之釡(釜)。釡(釜)二有半,謂之藪。藪二有半,謂之缶。二缶,謂之鍾。二鍾,謂之秉。秉,十六斛也。
  衡:
  二十四銖,曰两(兩)。两(兩)有半,曰捷。倍捷,曰舉。倍舉,曰鏘。鏘,謂之鍰。二鍰、四两,(兩)謂之斤。斤十,謂之衡。衡有半,謂之秤。秤二,謂之鈞。鈞四,謂之石。石四,謂之鼓。然則,鼓,四百八十斤也。


  〈公孫龍〉第十二

  公孫龍者,平原君之客也;好刑名,以白馬為非白馬,或謂子高曰:「此人小辨而毀大道,子盍往正諸。」子高曰:「大道之悖,天下之交往也,吾何病焉?」或曰:「雖然,子為天下故往也。」子高適趙,與龍會平原君家,謂之曰:「僕居魯,遂聞下風,而高先生之行也。願受業之日久矣,然所不取於先生者,獨不取先生以白馬為非白馬爾。誠去非白馬之學,則穿請為弟子。」公孫龍曰:「先生之言悖也。龍之學,正以白馬為非白馬者也。今使龍去之,則龍無以教矣。今龍無以教,而乃學於龍,不亦悖乎?且夫學於龍者,以智與學不逮也;今教龍去白馬非白馬,是失(先)教也;失(先)教而後師之,不可也。先生之非教龍者,似齊王之問尹文也。齊王曰:『寡人甚好士而齊國無士。』尹文曰:『今有人於此,事君則忠,事親則孝,交友則信,處鄉則順,有此四行者,可謂士乎?』王曰:『善,是真吾所謂士者也。』尹文曰:『王得此人,肯以為臣乎?』王曰:『所願不可得也。』尹文曰:『使此人於廣庭大眾之中,見侮而不敢闘,王將以為臣乎?』王曰:『夫士也,見侮而不敢闘,是辱也。寡人不以為臣矣。』尹文曰:『雖見侮而不闘,是未失所以為士也。然而王不以為臣,則鄉所謂士者乃非士乎?夫王之令,殺人者死,傷人者刑。民有畏王令,故見侮終不敢闘,是全王之法也。而王不以為臣,是罰之也。且王以不敢闘為辱,必以敢闘為榮,是王之所賞,吏之所罰也。上之所是,法之所非也。賞罰是非,相與曲謬,雖十黃帝固所不能治也。』齊王無以應。且白馬非白馬者,乃子先君仲尼之所取也。龍聞,楚王張繁弱之弓,載忘歸之矢,以射蛟兕於雲夢之囿,反而喪其弓,左右請求之,王曰:『止也。楚人遺弓,楚人得之,又何求乎?』仲尼聞之,曰:『楚王仁義而未遂,亦曰:「人得之」而巳(已)矣,何必楚乎?』若是者,仲尼異楚人於所謂人也。夫是仲尼之異楚人於所謂人,而非龍之異白馬於謂馬,悖也。先生好儒術而非仲尼之所取也,欲學而使龍去所以教,雖百龍之智固不能當前也。」子高莫之應,退而告人曰:「言非而[心>尃](博),巧而不理,此固吾所不答也。」異日,平原君會眾賓而延子高,平原君曰:「先生,聖人之後也。不遠千里來顧,臨之欲去。夫公孫子『白馬之學』,今是非未分,而先生翻然欲高逝,可乎?」子高曰:「理之至精者,則自明之,豈任穿之退哉!」平原君曰:「至精之說,可得聞乎?」答曰:「其說皆取之經傳,不敢以意。《春秋》記六鶂(鷁)退飛,覩之則六,察之則鶂(鷁)。鶂(鷁)猶馬也,六猶白也;覩之則見其白,察之則知其馬;色以名別,內由外顯,謂之白馬,名實當矣。若以絲麻加之女工,為緇素青黃,色名雖殊,其質故一。是以,《詩》有素絲,不曰絲素;《禮》有緇布,不曰布緇。[牛麗]牛玄武,此[類-犬@女](類)甚眾;先舉其色,後名其質,萬物之所同,聖賢之所常也。君子之論貴當物理,不貴繁辭,若尹文之折齊王之所言,與其法錯故也;穿之所說於公孫子,高其智,悅其行也,去白馬之說,智行固存,是則穿未失其所師者也。稱此云云,沒其理矣。是楚王之言楚人忘弓,楚人得之;先君夫子探其本意欲以示廣,其實狹之,故曰:不如「亦曰人得之而巳(已)」也。是則異楚王之所謂楚非異楚王之所謂人也,以此為喻,乃相擊切矣。凡言人之者,總謂人也;亦猶言馬者,總謂馬也。楚自國也,白自色也。欲廣其人,宜在去楚;欲正名色,不宜去白。誠察此理,則公孫之辨破矣。」平原君曰:「先生之言,於理善矣。」因顧謂眾賓曰:「公孫子能答此乎?」燕客史由對曰:「辭則有焉,理則否矣。」
  公孫龍又與子高氾(泛)論於平原君所,辨理至於臧三耳。公孫龍言臧之三耳甚辨析,子高弗應,俄而辭出。明日復見,平原君曰:「疇昔公孫之言,信辨也。先生實以為何如?」答曰:「然,幾能臧三耳矣。雖然,實難。僕願得又問於君,今為臧三耳甚難而實非也,謂臧兩耳甚易而實是也,不知君將從易而是者乎?亦其從難而非者乎?」平原君弗能應,明日謂公孫龍曰:「公無復與孔子高辨事也,其人理勝於辭,公辭勝於理;辭勝於理,終必受詘。」
  李寅言曹良於平原君,〔平原君〕欲仕之。平原君以問子高,子高曰:「不識也。」平原君曰:「良嘗得見於先生矣,故敢問。」子高曰:「世人多自稱上用我,則國無患。夫用智莫若觀其身,其身且由(猶)不免於患,國用之,亦惡得無患乎?」平原君曰:「良之有患,時不明也。居家理,治可移於官。良能殖貨,故欲仕之。」子高曰:「未可知也。今有人於此,身脩計明而貧者,志不存也;身不脩會計闇而富者,非盜無所得之也。」


  〈儒服〉第十三

  子高曳長裾,振褒袖,方屐麤[竹/妾](翣),見平原君。平原君曰:「吾子亦儒服乎?」子高曰:「此布衣之服,非儒服也。儒服非一也。」平原君曰:「請吾子言之。」答曰:「夫儒者,居位行道,則有袞冕之服;統御師旅,則有介冑之服;從容徒步,則有若穿之服,故曰非一也。」平原君曰:「儒之為名,何取爾?」子高曰:「取包眾美,兼六藝,動靜不失中道耳。」
  子高遊趙,平原君客有鄒文季節者,與子高相友善。及將還魯,詣故人訣既畢,文節送行三宿;臨別,文節流涕交頤,子高徒抗手而已。分背就路,其徒問曰:「先生與彼二子善,彼有戀戀之心,未知後會何期,悽愴流涕,而先生厲聲高揖,無乃非親親之謂乎?」子高曰:「始吾謂此二子丈夫爾,今乃知其婦人也。人生則有四方之志,豈鹿豕也哉!而常聚乎!」其徒曰:「若此,二子之泣非耶?」答曰:「斯二子良人也,有不忍之心;其於敢斷,必不足矣。」其徒曰:「凡泣者一無取乎?」子高曰:「有二焉。大姦之人,以泣自信;婦人懦夫,以泣著愛。」
  平原君與子高飲,強子高酒曰:「昔有遺諺,堯舜千鍾,孔子百觚,子路嗑嗑,尚飲十榼。古之賢聖,無不能飲也!吾子何辭焉?」子高曰:「以穿所聞,賢聖以道德兼人,未聞以飲食也。」平原君曰:「即如先生所言,則此言何生?」子高曰:「生於嗜酒者。蓋其勸厲獎戲之辭,非實然也。」平原君欣然,曰:「吾不戲子,無所聞此雅言也。」
  平原君謂子高曰:「吾聞子之先君,親見衛夫人南子,又云南遊過乎阿谷而交辭於漂女,信有之乎?」荅曰:「士之相保,聞流言而不信者,何哉?以其所在行之事占之也。昔先君在衛,衛君間(問)軍旅焉,拒而不告,色不在已,攝駕而去。衛君請見,猶不能終,何夫人之能覿乎?古者大饗,夫人與焉,於時禮儀雖廢,猶有行之者,意衛君夫人饗夫子則夫子亦弗獲已矣。若夫阿谷之言,起於近世,殆是假其[類-犬@女](類)以行其心者之為也。」
  子高適魏,會秦兵將至,信陵君懼,造子高之館而問祈勝之禮焉。子高曰:「命勇謀之將以禦敵,先使之迎於敵所從來之方,為壇祈克乎五帝,衣服隨其方色,執事人數從其方之數,牲則用其方之牲。祝史告于社稷宗廟邦域之內名山大川,君親素服,誓眾于太廟,曰:『某人不道,侵犯大國,二三子尚皆用心比力各死而守。』將帥稽首再拜,受命。既誓,將帥勒士卒陳于廟之右,君立太廟之庭,祝史立于社,百官各警其事,御于君以待命。乃大鼓于廟門,詔將帥命卒習射三發,擊刺三行,告廟用兵于敵也。五兵備効,乃鼓而出以即敵。此古諸侯應敵之禮也。」信陵君曰:「敬受教。」信陵君問子高曰:「古者軍旅,賞人之必於祖,戮人之必於社,其義何也?」答曰:「賞功於祖,告分之均,示弗敢專也;戮罪於社,告中於主,示聽之當也。」
  陳尫,性多穢訾;每得酒食,輒先撥捐之,然後乃食。子高告之曰:「子無然也,似有態者。昔君子之於酒食,有啐嘗之義,無捐放之道。假其可食,上下何擇?假令不潔,其下滋甚。」陳尫曰:「吾知其無益,意欲如此。」子高曰:「意不可恣也。夫木之性,曲者以[隱-工](檃)括自直,可以人而不如木乎?子不見夫雞耶,聚榖如陵,跑而啄之。若縱子之意,則與雞豈有異乎?」陳尫跪,曰:「吾今後知過矣,請終改之。」
  子高任司馬乂為將於齊,與燕戰而敗。齊君曰:「以子賢明,故信子也。」答曰:「君知穿,孰若周公?」齊君曰:「周公聖人而子賢者,弗如也。」子高曰:「然。臣固弗如周公也。以臣之知乂,孰若周公之知其弟?」齊君曰:「兄弟審於他人。」子高曰:「君之言是也。夫以周公之聖,兄弟相知之審,而近失於管蔡,明人難知也。臣與乂相見,觀其材志,察其所履,齊國之士弗能過也。《尚書》曰:『知人則哲,惟帝難之。』穿何慙(慚)焉。且曹子為魯三與齊戰,三敗失地,然後以勇敢之節,奮三尺之劍,要桓公、管仲於盟壇,卒收其所喪。夫君子之敗,如日月之蝕。人各有能,乂庸可棄乎?今燕以詐破乂,是乂不能於詐也。臣之稱乂,稱其武勇才藝,不稱其有詐也。乂雖敗,臣固未失其所稱焉。」齊君辭屈而不黜司馬乂。


  〈對魏王〉第十四

  魏王問人主所以為患,子高對曰:「建大臣而不與謀,嬖幸者言用,則知士以踈(疏)自疑。孽臣以遇徼幸者,內則射合主心,外則挺主之非,此最人主之大患也。」
子高謂魏王曰:「臣入魏國,見君之二計臣焉:張叔謀有餘,范威智不逮,然其功一也。」王曰:「叔也有餘,威也不逮,何同乎?」荅曰:「駑驥同轅,伯樂為之咨嗟;玉石相糅,卞氏為之歎息。故賢愚共貫,則能士匿謀;真偽相錯,則正士結舌。叔雖有餘,猶威不逮也。」
  魏王問:「如何可謂大臣?」子高荅曰:「大臣則必取眾人之選,能犯顏諫事,公正無私者。計陳事成,主裁其賞;事敗,臣執其咎。主任之而無疑,臣當之而弗避。君總其契,臣行其義,然則君不猜於臣,臣不隱於君,故動無過計,舉無敗事。是以,臣主並各有得也。」
  信陵君問曰:「古之善為國,至於無訟。其道何由?」荅曰:「由乎政善也。上下勤德而無私,德無不化,俗無不移。眾之所譽,政之所是也;眾之所毀,政之所非也。毀譽是非,與政相應,所以無訟也。」
  齊王行車裂之刑,群臣諍之弗聽。子高見齊王,曰:「聞君行車裂之刑。無道之刑也,而君行之,臣竊以為下吏〔之〕過也。」王曰:「寡人爾!以民多犯法,為法之輕也。」子高曰:「然。此誠君之盛意也。夫人含五常之性,有哀樂喜怒;哀樂喜怒無不過其節,節過則毀於義。民多犯法,以法之重,無所措手足也。今天下悠悠,士亡(無)定處;有德則往,無德則去。欲[矢見](規、窺)霸王之業,與諸大國為難,而行酷刑以懼遠近,國內之民將畔(叛),四方之士不至,此乃亡國之道。君之下吏不具以聞,徒恐逆主意以為憂,不慮不諫之危亡;其所矜者小,所喪者大。故曰:下吏之過也。臣觀之,又非徒不諍而已也。心知此事之為不可,將有非議在後,則因曰:『君忿意實然,我諫諍必有龍[辶^夅](逢)、比干之禍。』是為虛自居於忠正之地,而闇推君主使同於桀紂也。且夫為人臣見主非而不諍,以諂(陷)主於危亡,罪之大者也。人主疾臣之弼巳(己)而惡之,資臣以箕子、比子(干)之忠,惑之大者也。」齊王曰:「謹聞命。」遂除車裂之法焉。
  子高見齊王,齊王問誰可為臨淄宰,稱管穆焉。王曰:「穆容貌陋,民不敬也。」答曰:「夫見敬在德,且臣所稱,稱其材也。君王聞晏子、趙文子乎?晏子長不過三尺,面狀醜惡,齊國上下莫不宗焉;趙文子其身如不勝衣,其言如不出口,非但體陋,辭氣又吶吶,然其相晉國,晉國以寧,諸侯敬服,皆有德故也。以穆軀形方諸二子,猶悉賢之。昔臣常行臨淄市,見屠啇(商)焉,身脩八尺,鬚髯如戟,面正紅白;市之男女未有敬之者,無德故也。」王曰:「是所謂祖龍始者也。誠如先生之言。」於是乃以管穆為臨淄宰。


  〈陳士義〉第十五

  魏王遣使者奉黃金束帛,聘子順為相,子順謂使者曰:「若王信能用吾道,吾道故為治世也;雖蔬食水飲,吾猶為之。若徒欲制服吾身,委以重祿;吾猶一夫爾,則魏王不少於一夫。子度魏王之心以告我。」使者曰:「魏國狹小,乏於聖賢,寡君人(久)聞下風,願委國先生,親受教訓,如肯降節,豈唯魏國君臣是賴,其亦社稷之神祗實永受慶。」於是乃之魏。魏王郊迎,謂子順曰:「寡人不肖,嗣先君之業。先生,聖人之後,道德懿邵。幸見顧臨,願圖國政。」對曰:「臣羈旅之臣,慕君高義,是以戾此。君辱貺之而問以政事,敢不敬受君之明令。」
  魏王朝群臣,問理國之所先,季文對曰:「唯在知人。」王未之應,子順進曰:「知人則喆(哲)。帝堯所病,故四凶在朝,鯀任無功。夫豈樂然哉!人難知故也。今文之對,不稱吾君之所能行,而乃欲強吾君以聖人所難,此不可行之說也。」王曰:「先生言之。」對曰:「當今所急,在脩仁、尚義、崇德、敦禮,以接鄰國而巳(已)。昔舜命眾官,群臣競讓,得禮之致也。苟使朝臣皆有推賢之心,主雖不知人,則臣位必當;若皆以知人為治,則人主宜未過堯,且其目所不見者亦必漏矣。」王曰:「善!」
  秦王得西戎利刀,以之切玉如割水(木)焉,以示東方諸侯。魏王問子順曰:「古亦有之乎?」對曰:「昔周穆王大征西戎,西戎獻錕鋙之劍、火浣之布,其劍長尺有咫,鍊鋼赤刃,用之切玉如切泥焉。是則古亦有也。」王曰:「火浣之布,若何?」對曰:「《周書》:『火浣布〔垢〕,必投諸火。布則火色,垢乃灰色。出火振之,皜然,疑乎雪焉!』」王曰:「今何以獨無?」對曰:「秦貪而多求,求欲無厭,是故,西戎閉而不致,此以素防絕之也。然則人立(主)貪欲,乃異物所以不至,不可不慎也。」
  魏王曰:「吾聞:道士登華山,則長〔生〕不死。意亦願之。」對曰:「古無是道,非所願也。」王曰:「吾聞之信。」對曰:「未審君之所聞。親聞之於不死者耶?聞之於傳聞者耶?若聞之於傳聞者,傳者妄也;若聞之於不死者,今安在?在者,君學之勿疑;不在者,君勿學無疑。」
  李由之毋(母)少寡,與李音竊相好而生由。由有才藝,仕於魏,魏王甚愛之,或曰:「李由,毋(母)姦不知其父,不足貴也。」王以告由,且曰:「吾不以此賤子也。雖然,古之賢聖豈有似子者乎?吾將舉以折毀子者。」李由對曰:「今人不通於遠,在臣欲言誰爾?且孔子少孤,則亦不知其父者也。孔子毋(母)死,殯於五父之衢,人見之皆以為孤葬,問[耳卬](鄹)曼父之毋(母),得合葬於防,此則聖人與臣同者也。」王笑曰:「善。」子順聞之,問魏王曰:「李由安得斯言?」王曰:「假以自顯,無傷也。」對曰:「虛造謗言以誣聖人,非無傷也。且夫明主之於臣,唯德所在,不以小疵妨大行也。昔闘子文生於淫女而不害其為令尹,今李由可則寵之,何患於人之言而使橫生不然之說?若欺有知,則有知不受;若欺凡人,則凡人疑之。必亦問臣,則臣不為君之故,誣祖以顯由也。如此,則群臣更知由惡,此惡必聚矣。所謂求自潔而益其垢,猶抱石以救溺,愈不濟矣。」
  魏王使相國脩好於鄰國,遂連和於趙。趙王既賓之,而燕問子順曰:「今寡人欲來北狄,不知其所以然?」荅曰:「誘之以其所利,而與之通市,則自至矣。」王曰:「寡人欲因而弱之,若與交市,分我國貨散於夷狄,是強之也。可乎?」荅曰:「夫欲與之市者,將以我無用之貨,取其有用之物。是故,所以弱之之術也。」王曰:「何謂我之無用,彼之有用。」答曰:「衣服之物,則有珠玉五采;飲食之物,則有酒醪五熟,此即我之所有而彼〔之〕所利者也。夷狄之貨,唯牛馬、旃裘、弓矢之器,是其所饒而輕以與人者也。以吾所有,易彼所饒,如斯不巳(已),則夷狄之用將麋於衣食矣。殆可舉捶而驅之,豈徒弱之而巳(已)乎!」趙王曰:「敬受教。」
  枚產問子順曰:「臣匱於財,聞猗頓善殖貨,欲學之。先生〔與〕同國也,當知其術,願以告我。」荅曰:「然。知之。猗頓,魯之窮士也;耕則常飢,桑則長(常)寒,聞陶朱公富,往而問術焉。朱公告之曰:『子欲速富,當畜五牸。』於是乃[辶^ 商](適)西河,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。十年之間,其滋息不可計,貲擬王公,馳名天下。以興富於猗氏,故富(曰)猗頓。且夫為富者非唯一術,今子徒問猗頓何也?」枚產曰:「亦將問之於先生也。」答曰:「吾貧而子問以富術,縱有其術,是不可用之術也。昔人有言能得長生者,道士聞而欲學之,比往,言者死矣,道士高蹈而恨。夫所欲學,學不死也,其人巳(已)死而猶恨之,是不知所以為學也。今子欲求殖貨而問術於我,我且自貧,安能教子以富乎?子之此問,有是(似)道士之學不死〔者〕也。」
  東里閭空腹而好自賢,欲自親於子順;子順弗下顏,或曰:「夫君子之交於世士,亦取其一節而巳(已)。今東閭子疏達亮直,大丈夫也;求為先生役,而先生無意接之。斯者,無乃非周公之交人乎?」子順曰:「此吾所以行周公之行也。夫東閭子外質頑拙,有似疏直,然內懷容媚諂鬽(魅),非大丈夫之節也。若其度骸稱膚,面目鬢眉,實美於人;聖人論士,不以為貴者,無益於德故也。然東閭子中不應外,侮慢世士,即所謂愚人而謂人為愚者也。恃其虛狀以不德於人,此乃周公之所罪,何交之有?」
  宮佗見子順,曰:「佗困於貧賤,將欲自託富貴之門,庶克免乎?」子順曰:「夫富而可以託貧,貴而可以寄賤者,天下寡矣。非信義君子,明識窮達,則不可。今子所欲託者,誰也?」宮佗曰:「將[辶^商](適)趙公子。」子順曰:「非其人矣。雖好養士,自奉而已,終弗能稱也。」宮佗曰:「將[辶^商](適)燕相國。」子順曰:「彼徒兄第(弟)甥舅各濟其私,無求賢之志,不足歸也。」宮佗曰:「將[辶^商](適)齊田氏。」子順曰:「齊大國也。其士大夫皆有自多之心,不能容子也。」佗曰:「然則何嚮而可?」子順曰:「吾弗識也。」宮佗曰:「唯先生知人,願告所擇,將往庇焉。」子順曰:「濟子之欲,則宜若郈成子者也。昔郈成子自魯聘晉過乎衛,右宰穀臣止而觴之,陳樂而不作;送以寶璧,反過而不辭。其僕曰:『日者,右宰之觴吾子,甚歡也。今過而不辭,何也。』成子曰:『夫止而觴我,與我歡也;陳樂而不作,告我哀也;送我以璧,寄之我也。若由此觀之,衛其有亂乎?』過衛三十里,聞甯喜作難,右宰死之;還車而臨,三舉而歸,反命于君;乃使人[辶^卯](迎)其妻子,隔宅而居之,分祿而食之,其子長而反其璧。夫子聞之,曰:『智可與微謀,仁可與託孤,廉可以寄財者,其郈成子之謂乎?』今子求若人之比,庇焉可也。」宮佗曰:「循先生之言,舍先生將安之。請從執事。」子順辭不得巳(已),乃言之魏王而升諸朝。
  子順相魏,改嬖寵之官以事賢才,奪無任之祿以賜有功。諸喪職秩者不悅,乃造謗言。文咨以告,且曰:「夫不害前政而有成,孰與變之而起謗哉?」子順曰:「民之不可與慮始,久矣。古之善為政者,其初不能無謗。子產相鄭,三年而後謗止;吾先君之相魯,三月而後謗止。今吾為政日新,雖不能及聖賢,庸知謗止獨無時乎?」文咨曰:「子產之謗嘗亦聞之,未識先君之謗何也?」子順曰:「先君初相魯,魯人謗誦曰:『麛裘而芾,投之無戾。芾之麛裘,投之無郵。』及三月,政成化行,民又作誦曰:『袞衣章甫,實獲我所。章甫袞衣,惠我無私。』」文咨喜曰:「乃今知先生亦不異乎聖賢矣!」
  魏王謂子順曰:「吾欲致天下之士,奈何?」子順對曰:「昔周穆王問祭公謀父,曰:『吾欲得天下賢才。』對曰:『去其帝王之色,則幾乎得賢才矣。』今臣亦請君去其尊貴之色而巳(已)。」王曰:「吾欲得無欲之士為臣,何如?」子順曰:「人之可使,以有欲也。故欲多者,其所得用亦多;欲少者,其所得用亦少矣。夫夷、齊無欲,雖文、武不能制,君安得而臣之?」


  〈論勢〉第十六

  魏王問相國曰:「今秦負強以無道陵天下,天下莫不患,寡人欲豁(割)國之半以親諸侯,求從事於秦,可乎?」子順對曰:「以臣觀之,殆無益也。今天下諸侯畏秦之日久矣,數被其毒,無欲復之之志,心無所計,委國於遊說之士;遊說之士挾強秦以為資,賣其國以收利,叉手服從,曾不能制。如君之謀,未獲其利而祗以為名,[辶^商](適)足以速秦之首誅,則無以得之,不如守常以須其變也。」王曰:「秦其遂有天下乎?」對曰:「必然。雖然,取不以義,得不以道,自古以來,未有能終之者。」
  五國約而誅秦,子順會之秦,未入境而還。諸侯留兵於成臯,子順謂市丘子曰:「此師,楚為之主。今兵罷而不散,殆有異意。君其備諸。」市丘子曰:「先生幸而教之,願以國寄先生。」子順許諾,遂見楚王,曰:「王約五國而西伐秦,事既不集,又久師於市丘。謗君者,或以君欲攻市丘以償兵費。天下之士且以是輕君而重秦,且又不義君之為矣!王何不卜交乎?」楚王曰:「奈何?」子順曰:「王今出令,使五國勿攻市丘,五國重王,則聽王之令矣;不重王,則且反王之令而攻市丘,以此卜五國交王之輕重,必明矣。」楚王敬諾而五國散。
  趙間魏將,以求親於秦。子順謂趙王曰:「此君之下吏計過也。比目之魚所以不見得於人者,以耦視而俱走也。今秦有兼吞天下之志,日夜伺間,不忘於側息也。趙、魏與之鄰接,而強弱不敵。秦所以不敢圖并趙、魏者,徒以二國併目周旋者也。今無故自離以資強秦,天下拙謀,無過此者。故臣曰:君之下吏計過也。夫連雞不能上棲,亦猶二國構難不能自免於秦也。願王熟慮之。」趙王曰:「敬受教。」
  韓與魏有隙,子順謂韓王曰:「昭釐侯,一世之明君也;申不害,一世之賢相也。韓與衛(魏),敵侔肩國,而釐侯執圭見梁君者,非好卑而惡尊,慮過而計失也。與嚴敵為鄰,而動有滅亡之變,獨勁不能支二難,故降心以相從,屈巳(己)以求存也。申不害慮事而言,忠臣也;昭釐侯聽而行之,明君也。今韓弱於始之韓,魏均(弱)於始之魏,秦強於始之秦,而背先人之舊好,以區區之眾,居二敵之間,非良策也。齊、楚遠而難恃,秦、魏呼吸而至。舍近而求遠,是以虛名自累,而不免近敵之困者也。為王計者,莫如除小忿、全大好也。吳越之人,同舟濟江,中流遇風波,其相救如左右手者,所患同也。今不恤所同之患,是不如吳越之舟人也。」韓王曰:「善。」
  秦兵攻趙,魏大夫以為於魏便,子順曰:「何謂?」曰:「勝趙則吾因而服焉,不勝趙則可乘弊而擊之。」子順曰:「不然。秦自孝公以來,戰未嘗屈。今皆良將,何弊之乘?」大夫曰:「縱其勝趙,於我何損?鄰之不脩,國之福也。」子順曰:「秦,貪暴之國也。勝趙必復他求,吾恐於時受其師也。先人有言,燕雀處屋,子母相哺,煦煦焉其相樂也,自以為安矣。竈突决(決)上,棟宇將焚,燕雀顏色不變,不知禍之將及巳(己)也。今子不悟趙破,患將及巳(己),可以人而同於燕雀乎?」
  齊攻趙,圍廩丘,趙使孔青帥五萬擊之,剋齊軍,獲尸三萬。趙王詔勿歸其尸,將以困之。子順聘趙,問王曰:「不歸尸,其困何也?」曰:「其父兄子弟悲苦無巳(已),廢其產也。」子順曰:「非所以窮(困)之也。死,一也;歸尸與不歸悲苦胡異焉!以臣愚計,貧齊之術,乃宜歸尸。」王曰:「何謂?」對曰:「使其家遠來迎尸,不得事農,一費也。歸所葬,使其送死終事,二費也。一年之中,喪卒三萬,三費也。欲無困貧,不能得巳(已)。」王曰:「善。」既而齊大夫聞其子順之謀,曰:「君子之謀,其利[心>尃]博哉!」
  子順相魏,凡九月,陳大計輒不用,乃喟然曰:「不見用,是吾言之不當也。言不當於主,而居人之官、食人之祿,是尸利也。尸利素飱,吾罪深矣!」退而以病致事。魏王遣使入其館,謝曰:「寡人昧於政事,不顯明是非,以啟罪於先生,今知改矣!願先生為百姓故,幸起而教之。」辭曰:「臣有犬馬之疾,不任國事。苟得從四民之列,子弟供魏國之征,乃君惠也。敢辱君命,以速《刑書》!」人謂子順曰:「王不用子,子其行乎?」答曰:「吾將行。如之山東,則山東之國將并於秦。秦為不義,義所不入。」遂寢于家。
  秦急攻魏,魏王恐,或謂子順曰:「如之何?」答曰:「吾私有計,然豈能賢於執政!故無言焉。」魏王聞之,駕如孔氏親問焉,曰:「國亡矣!如之何?」對曰:「夫棄之不如用之之易也,死之不如棄之之易也。人能棄之,弗能用也;能死之,不能棄也,此人過也。今王亡地數百里,亡城數十而患不解,是王棄之,非用之也。秦之強,天下無敵,魏之弱甚矣,而王是以質秦。此王能死、不能棄之也,是重過也。若能用臣之計,則虧地不足傷,卑國體不足苦身(筆者案:當作「則虧地不足傷國,卑體不足苦身。」「國」字當乙。),患解而怨報矣。今秦四境之內,執政以下,固曰:『與嫪氏乎?與呂氏乎?』雖門閭之下,廊廟之上,猶皆如是。今王誠能割地賄秦以為嫪毐功,卑身尊秦以自嫪毐始,王又以國贊嫪毐也,則嫪毐勝矣!於是太后之德王也,深如骨肉。王之交,最為天下之上矣!孰不棄呂氏而從嫪毐?天下皆然,則王怨必報矣!」


  〈執節〉第十七

  趙孝成王問曰:「昔伊尹為臣而放其君,其君不怨,何可而得乎此也?」子順答曰:「伊尹執人臣之節,而弼其君以禮,亦行此道而巳(已)矣!」王曰:「方以放君為名,而先生稱禮,何也?」子順曰:「以禮括其君,使入於善也。」曰:「其說可得聞乎?」答曰:「其在《商書》。太甲嗣立,而干冢宰之政,伊尹曰:『惟王舊行不義,習與性成,予不狎于不順。王姑即桐,邇干(于)先王,其訓罔以後人迷。王往居憂,允思厥祖之明德。』是言太甲在喪不明乎人子之道,而欲知政,於是伊尹使之居桐,近湯之墓,處憂哀之地,放之,不得知政,三年服竟,然後反之。即所以奉禮執節事大(太)甲者也。率其君以義,強其君以孝道,未有行此見怨也。」王曰:「善哉!我未之聞也。」
  魏安釐王問子順曰:「馬回之為人,雖少才文,梗梗亮直,有大丈夫之節。吾欲以為相,可乎?」答曰:「知臣莫若君,何有不可?至於亮直之節,臣未明也。」王曰:「何故?」答曰:「聞諸孫卿云:『其為人也,長目而豕視者,必體方而心員(圓)。』每以其法相人,千百不失。臣見回,非不偉其體幹也,然甚疑其目。」王卒用之,三月,果以諂得罪。
  新垣固謂子順曰:「賢者所在,必興化致治。今子相衛(魏),未聞異政而即自退,其有志不得乎?何去之速也?」答曰:「以無異政,所以自退也。且死病無良醫,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,以義事之,固不獲安,救亡不暇,何化之興?昔伊摯在夏,呂望在商,而二國不理,豈伊、呂之不欲哉?勢不可也。當如今日山東之國弊而不振,三晉割地以求安,二周折節而入秦,燕、齊、宋、楚巳(已)屈服矣。以此觀之,不出二十年,天下盡為秦乎?」
  季節見於子順,子順賜之酒,辭,問其故,對曰:「今日家之忌日也,故不敢飲。」子順曰:「飲也。禮:雖服衰麻,見於君及先生與之粱肉無辭,所以敬尊長而不敢遂其私也。忌日方於有服,則輕矣。」
  魏安釐王問天下之高士,子順曰:「世無其人也。抑可以為次,其魯仲連乎?」王曰:「魯仲連,強作之者,非體自然也。」答曰:「人皆作之,作之不止,乃成君子。文、武欲作堯、舜而至焉,昔我先君夫子欲作文、武而至焉,作之不變,習與體成,則自然矣。」
  虞卿著書,名曰《春秋》。魏齊曰:「子無然也。《春秋》,孔聖所以名經也。今子之書大抵談說而巳(已),亦以為名何?」答曰:「經者,取其事常也。可常,則為經矣。且不為孔子,其無經乎?」齊問子順,子順曰:「無傷也。魯之史記曰《春秋》,經因以為名焉;又晏子之書亦曰《春秋》。吾聞泰山之上,封禪者七十有二君,其見稱述,數不盈十,所謂貴賤不嫌同名也。」
  邯鄲之民,以正月之旦獻雀於趙王,而綴之以五綵。趙王大悅,申叔以告子順,子順曰:「王何以為也?」對曰:「正旦放之,示有生也。」子順曰:「此委巷之鄙事爾,非先王之法也。且又不令。」申叔曰:「敢問何謂『不令』?」答曰:「夫雀者,取其名焉,則宜受之於上,不宜取之於下。下人非所得制爵也,而王悅此,殆非吉祥矣。昔虢公祈神,神賜之土田,是失國而更受田之祥也。今以一國之王,受民之雀,將何悅哉?」
  申叔問曰:「犬馬之名,皆因其形色而名焉,唯韓盧、宋鵲獨否,何也?」子順答曰:「盧黑色,鵲白黑色,非色而何?」
  魏公子無忌死,韓君將親吊焉。其子榮之以告子順,子順曰:「必辭之。禮:鄰國君吊,君為之主。今君不命子,則子無所受韓君也。」其子辭韓,韓君乃止。
  子高以為趙平原君,霸相之〔士〕(筆者案:「霸相之」一作「霸世之士」。),惜不遇其時也。其子子順以為衰世之好事公子,無霸相之才也。申叔問子順曰:「子之家公有道,先生既論之矣。今子易之,是非焉在?」答曰:「言貴盡心,亦各其所見也。若是非,則明智者裁之。」
  申叔問子順曰:「禮:為人臣三諫不從,可以稱其君之非乎?」答曰:「禮所不得也。」曰:「叔也,昔者逮事有道先生,問此義焉,而告叔曰:『得稱其非者,所以欲天下人君使不敢遂其非也。』」子順曰:「然。吾亦聞之,是亡考起時之言,非禮意也。禮:受放之臣不說人以無罪,先君夫子曰:『事君欲諫不欲陳,言不欲顯君之非也。』」申叔曰:「然則晏子、叔向皆非禮也!」答曰:「此二大夫相與私燕,言及國事,未為非禮也。晏子既陳履賤而踊貴於君,其君為之省刑,然後以及叔向,叔向聽晏子之私,又承其問所宜,亦答以其事也。」
  魏王問子順曰:「寡人聞昔者上天神異后稷而為之下嘉穀,周以遂興。往者,中山之地,無故有穀,非人所為,云天雨之,反亡國。何故也?」答曰:「天雖至神,自古及今,未聞下穀與人也。《詩》美后稷能大教民種嘉穀以利天下,故《詩》曰:『誕降嘉種。』猶《書》所謂:『稷降播種,農植嘉穀。』皆說種之,其義一也。若中山之榖,妖恠之事,非所謂天祥也。」
  趙王問相於平原君,平原君曰:「鄒文可。」王曰:「其行如何?」對曰:「夫孔子高,天下之高士也,取友以行,交遊以道,文與之遊,稱曰好義。王其用之。」王卒不用,後以平原君言問子順,且曰:「先生知之乎?」答曰:「先父之所交也,何敢不知?」王曰:「寡人雖失之在前,猶願聞其行於先生也。」答曰:「行不苟合,雖賤不渝,君子人也。」王遂禮之,固以老辭。
  趙王謂子順曰:「寡人聞孔氏之世,自正考甫以來,儒林相繼,仲尼重之以大聖,自茲以降,世業不替。天下諸侯咸賓禮焉。先生承〔其〕緒,作二國師,從古及今,載德流聲,未有若先生之家者也。先生之嗣,率由前訓,將與天地相敵矣。」答曰:「若先祖父並稟聖人之性,如君王之言也。至如臣者,學行不敏,寄食於趙,祿仕於魏,幸遇二國之君寬以容之。若乃師也,未敢承命,假令賴君之福,願後世克祚,不忝前人,不泯祖業,豈徒一家之賜哉!亦天下之慶也。」王曰:「必然!必然!」


〈詰墨〉第十八

  墨子稱景公問晏子以孔子而不對,又問三,皆不對。公曰:「以孔子語寡人者眾矣!俱以為賢聖也。今問於子而不對,何也?」晏子曰:「嬰聞孔子之荊,知白公謀而奉之以石乞,勸下亂上,教臣弑君,非聖賢之行也。」詰之曰:「楚昭王之世,夫子應聘如荊,不用而反,周旋乎陳、宋、齊、衞。楚昭王卒,惠王立十年,令尹子西乃召王孫勝以為白公。是時,魯哀公十五年也。夫子自衞反魯,居五年矣!白公立一年,然後乃謀作亂。亂作在哀公十六年秋也,夫子巳(已)卒十旬矣!墨子雖欲謗毀聖人,虛造妄言,柰此年世不相值何?」
  墨子曰:「孔子之齊,見景公,公悅之,封之以尼谿。晏子曰:『不可。夫儒倨法而自順,立命而怠事,崇喪遂哀,盛用繁禮;其道不可以治國,其學不可以導家。』公曰:『善。』」詰之曰:「即如此言,晏子為非儒、惡禮、不欲崇喪遂哀也。察傳記晏子之所行,未有以異於儒焉。又景公問所以為政,晏子答以禮云。景公曰:『禮其可以治乎?』晏子曰:『禮於政,與天地並。』此則未有以惡於禮也。晏桓子卒,晏嬰斬衰,枕草苴,經帶杖,菅菲食粥,居于倚廬,遂哀三年。此又未以異於儒也。若能以口非之而躬行之,晏子所弗為。」
  墨子曰:「孔子怒景公之不封已(己),乃樹鴟夷子皮於田常之門。」詰之曰:「夫樹人為其信已(己)也。記曰:孔子適齊,惡陳常而終不見。常病之,亦惡孔子。交相惡,而又徃(往)仕,其不然矣!記又曰:陳常殺其君,孔子齊(齋)戒沐浴,而朝請討之。觀其終不樹子皮審矣!」
  墨子曰:「孔子為魯司冦,舍公家而奉季孫。」詰之曰:「若以季孫為相,司冦統焉,奉之自法也。若附意季孫,季孫既離公室,則孔子合之;季孫既受女樂,則孔子去之;季孫欲殺囚,則孔子赦之。非苟順之謂也。」
  墨子曰:「孔子厄於陳、蔡之間,子路烹豚,孔子不問肉之所由來而食之。剝人之衣以沽酒,孔子不問酒之所由來而飲之。」詰之曰:「所謂厄者,沽買無處,藜羹不粒,乏食七日。若烹豚飲酒,則何言乎厄?斯不然矣!且子路為人,勇於見義,縱有豚酒,不以義不取之,可知也。又何問焉?」
  墨子曰:「孔子諸弟子:子貢、季路輔孔悝以亂衞,陽虎亂魯,弗肹以中牟畔(叛),漆雕開形殘。」詰之曰:「如此言衞之亂,子貢、季路為之耶?斯不待言而了矣!陽虎欲見孔子,孔子不見,何弟子之有?弗肹以中牟畔(叛),召孔子則有之矣。為孔子弟子,未之聞也。且漆雕開形殘,非行巳(己)之致,何傷於徳哉!」
  墨子曰:「孔子相魯,齊景公患之,謂晏子曰:『鄰有聖人,國之憂也。今孔子相魯,為之若何?』晏子對曰:『君其勿憂。彼魯君,弱主也;孔子,聖相也。不如陰重孔子,欲以相齊,則必強諌魯君;魯君不聴,將適齊。君勿受,則孔子困矣!』」詰之曰:「案如此辭,則景公、晏子畏孔子之聖也,而上云非聖賢之行,上下相反。若晏子悖可也,不然則不然矣。」
  墨子曰:「孔子見景公,公曰:『先生素不見晏子乎?』對曰:『晏子事三君而得順焉,是為三心,所以不見也。』公告晏子,晏子曰:『三君皆欲其國安,是以嬰得順也。聞君子獨立不慙(慚)於影,今孔子伐樹削迹,不自以為辱;身窮陳、蔡,不自以為約。始吾望儒貴之,今則疑之。』」詰之曰:「若是乎孔子、晏子交相毁也。小人有之,君子則否。孔子曰:『靈公汙而晏子事之以整,莊公怯而晏子事之以勇,景公侈而晏子事之以儉。晏子,君子也。』梁丘據問晏子曰:『事三君而不同心,而俱順焉。仁人固多心乎?』晏子曰:『一心可以事百君,百心不可以事一君。故三君之心非一也,而嬰之心非三也。』孔子聞之曰:『小子記之,晏子以一心事三君,君子也。』如此則孔子譽晏子,非所謂毀而不見也。景公問晏子曰:『若人之眾則有孔子賢乎?』對曰:『孔子者,君子行有節者也。』晏子又曰:『盈成匡父之孝子、兄之悌弟也。其父尚為孔子門人,門人且以為貴,則其師亦不賤矣。』是則,晏子亦譽孔子可知也。夫徳之不脩,巳(己)之罪也;不幸而屈於人,己之命也。伐樹削迹,絶粮(糧)七日,何約乎哉?若晏子以此而疑儒,則晏子亦不足賢矣。」
  墨子曰:「景公登路,[寢-宀@穴](寢)聞哭聲,問梁丘[手>處](據),對曰:『魯孔子之徒也。其毋(母)死,服哀三年,哭泣甚哀。』公曰:『豈不可哉!』晏子曰:『古者聖人非不能也,而不為者,知其無補於死者,而深害生事故也。』」詰之曰:「墨子欲以親死不服,三日哭而巳(已)。於意安者,卒自行之。空用晏子為引,而同于已(己),適證其非耳。且晏子服父以禮,則無緣非行禮者也。」
  曹明問子魚曰:「觀子詰墨者之辭,事義相反。墨者妄矣!假使墨者復起,對之乎?」答曰:「苟得其禮,雖百墨,吾亦明白焉;失其正,雖一人,猶不能當前也。墨子之所引者,矯稱晏子。晏子之善吾先君,吾先君之善晏子,其事庸盡乎?」曹明曰:「可得聞諸?」子魚曰:「昔齊景公問晏子曰:『吾欲善治,可以覇諸侯乎?』對曰:『官未具也。臣亟以聞,而君未肯然也。臣聞孔子聖人,然猶居處勌惰,廉隅不脩,則原憲、季羔侍;血氣不休,志意不通,則仲由、卜商侍;徳不盛,行不勤,則顔閔、冉雍侍。今君之朝臣,萬人立,車千乘,不善之政加於下民者,眾矣。未能以聞者。臣故曰官未備也。』此又晏子之善孔子者也。〔孔子〕曰:『晏平仲善與人交,久而敬之。』此又孔子之貴晏子者也。」曹明曰:「吾始謂墨子可疑,今則決不妄疑矣。」


  〈獨治〉第十九

  子魚生於戰國之世,長於兵戎之間,然獨樂先王之道,講習不倦。季則謂子魚曰:「大丈夫不生則巳(已),生則有云為於世者也。今先生淡泊世務,脩無用之業,當身不蒙其榮,百姓不獲其利,竊為先生不取也。」子魚曰:「不如子之言也,武者可以進取,文者可與守成。今天下將擾擾焉,終必有所定。子脩武以助之取,吾脩文以助之守,不亦可乎?且吾不才,無軍旅之任,徒能保其祖業,優遊以卒歲者也。」
  秦始皇東并,子魚謂其徒叔孫通曰:「子之學可矣!盍仕乎?」對曰:「臣所學於先生者,不用於今,不可仕也。」子魚曰:「子之材,能見時變,今為不用之學,殆非子情也。」叔孫通遂辭去,以法仕秦。
  尹曾謂子魚曰:「子之誦讀先王之書,將奚以為?」答曰:「為治也。世治則助之行道,世亂則獨治其身,治之至也。」
  陳餘謂子魚曰:「秦將滅先王之籍,而子為書籍之主,其危矣。」子魚曰:「吾不為有用之學,知吾者惟友;秦非吾友,吾何危哉?然顧有可懼者,必或求天下之書焚之,書不出則有禍,吾將先藏之以待其求,求至,無患矣。」
  子魚居衛(魏),與張耳、陳餘相善。耳、餘,魏之名士也。秦滅魏,求耳、餘,懼,走,會陳勝、吳廣起兵於陳,欲以誅秦。餘謂陳王曰:「今必欲定天下、取王侯者,其道莫若師賢而友智。孔子之孫今在魏,居亂世,能正其行,修其祖業,不為時變。其父相魏,以聖道輔戰國,見利不易操,名稱諸侯。世有家法,其人通材,足以幹天下,[心>尃](博)智足以慮未形,必宗此人,天下無敵矣!」陳王大悅,遣使者齎千金,加束帛,以車三乘聘焉。耳、餘又使謂子魚曰:「天下之事巳(已)可見矣!今陳王興義兵,討不義。子宜速來,以集其事。王又聞子賢,欲諮良謀,虛意相望也。」子魚遂往,陳王郊[辶^卯](迎)而執其手。議世務,子魚以霸王之業勸之,王悅其言,遂尊以[心>尃](博)士,為太師諮度焉。子魚,名鮒甲,陳人或謂之子鮒,或稱孔甲。陳勝既立為王,其妻之父兄往焉。勝以眾賓待之,長揖不拜,無加其禮。其妻之父怒曰:「怙亂僭號而傲長者,不能久矣。」不辭而去。陳王跪謝,遂不為顧。王心慚焉,遂[辶^商](適)[心>尃](博)士太師之館,而言曰:「予雖丈夫哉,然塞於禮義,以啟於姻婭。唯先生幸訓誨之,使免於戾乎?」子魚曰:「王所問者,善也。敢固無辭而對乎?今以禮言耶,則禮無不拜,且宗族婚媾,又與眾賓異敬者也。敬而加親,自古以然也。」王曰:「雖巳(已)失之於前,庶欲收之於後也。願先生脩明其事,必奉遵焉,對曰:「昔唐堯,內親九族,外[心>劦](協)萬邦,禮以婚為昆弟,妻之父母為外舅姑,由是明之,則拜之可知。夫婚親之義,非宗賢之類也。雖自巳(已),臣莫敢不敬。昔魏信陵君,嘗以此質臣之父,臣之父曰:『於諸母之昆弟,妻之諸父,則以親配德。年齊以上,雖拜之可也;幼於巳(己)者,揖之可也。』此出於人情而可常者也。」王曰:「善哉!請問同姓而服不及者,其制何邪?」對曰:「先王制禮,雖國君有合族之道,宗人掌其列,繼之以姓而無別,醊之以食而無殊,各隨本属(屬)之隆殺。属(屬)近則死為之兌,属(屬)遠則吊之而巳(已)。禮之正也。是故,臣之家,哭子(孔)氏之別姓於弗父之廟,哭孔氏則於夫子之廟,此有[手>處](據)而然也。周之道,雖百世婚姻不通,重先世之同體也。」王跪曰:「先生之言,厥義[心>尃](博)哉!寡人雖固,敢不盡心。」


〈問軍禮〉第二十

  陳王問大(太)師曰:「行軍之禮,可得備聞乎?」答曰:「天子有道,禮樂征伐自天子出。自天子出,必以歲之孟秋,賞軍師武人于朝,簡練俊傑,任用有功,命將選士以誅不義。於是,孟冬以級授軍,司徒榗朴北面而誓之,誓于社以習其事。先期五日,大(太)師筮於祖廟,擇吉日齋戒,告于郊社稷宗廟。既筮,則獻兆於天子。天子使有司以特牲告社,告以所征之事而受命焉。舍奠于帝學以受成,然後乃[類-犬@女](類)上帝,柴于郊以出,以齊(齋)車遷廟之主及社主,行大司馬職奉之;無遷廟主,則以幣帛皮圭告于祖禰,謂之主命,亦載齊(齋)車。凡行主皮圭幣帛皆每舍奠焉,而後就館。主車止為(於)中門之外、外門之內;廟主居于道左,社主居于道右。其所經名山大川皆祭告焉。及敵所,將戰,太史卜戰日,卜右御。先期三日,有司明以敵人罪狀告之史,史定誓命戰日,將帥陳列車甲卒伍于軍門之前,有司讀誥誓,使周走,三令五申既畢,遂禱戰祈克于上帝,然後即敵。將士戰,全已(己)克敵;史擇吉日復禡於所征之地,柴于上帝,祭社奠祖,以告克者不頓兵傷士也。戰不克,則不告也。凡[類-犬@女](類)禡皆用甲、丙、戊、庚、壬之剛日。有司簡功行賞,不稽于時。其用命者,則加爵受賜于祖奠之前;其奔北犯令者,則加刑罰戮于社主之前。然後鳴金振旅,有司徧(遍)告捷于時所有事之山川。既至,舍于國外,三日齋,以特牛親格于祖禰,然後入。設奠以反主,若主命則卒奠歛玉,埋之于廟兩階間。反社主如初迎之禮。舍奠于帝學,以訊馘告;大享于群吏,用備樂饗;有功於祖廟,舍爵策勳焉,謂之飲至,天子親征之禮也。」
  陳王曰:「其命將出征,則如之何?」太師曰:「古者,大將受命而出,則忘其國;即戎帥陣,則忘其家。故天子命將出征,親潔〔齋〕盛服,設奠于祖以詔之。大將先入,軍吏畢從,皆北面再拜,稽首而受。天子當階南面,命授之節鉞;大將受;天子乃東面西向而揖之,示弗御也。然後告大社冢宰执(執)蜃,宜於社之右南面授大將,大將北面稽首再拜而受之。承所頒賜于軍吏,其出不[類-犬@女](類),其克不禡。戰之所在,有大山川則祈焉。禱克于五帝,捷則報之。振旅復命,簡異功勤,親告廟、告社而後適朝,禮也。」
  王曰:「將居軍中之禮,勝敗之變,則如之何?」大(太)師曰:「將帥尚左,士卒尚右。出國先[金夅](鋒),入國後刃;介冑在身,執銳在列,雖君王不拜。若不幸軍敗,則馹騎赴告于天子,載櫜韔。天子素服,哭于庫門之外三日;大夫素服,哭于社亦如之。亡將、失城,則皆哭七日。天子使使迎于軍,命將師(帥)無請罪,然後將帥結草自縛,袒右肩而入,蓋喪禮也。」
  王曰:「行古禮如何?」大(太)師曰:「古之禮,固為於今也。有其人,行其禮,則可;無其人,行其禮,則民弗與也。」


  〈答問〉第二十一

  陳人有武臣,謂子鮒曰:「夫聖人者,誠高材美稱也。吾謂聖人之智必見未形之前,功垂於身歿之後,立教而戾夫弗犯,吐言而辯事(士)不破也。子之先君,可謂當之矣。然韓子立法,其所以異夫子之論者紛如也。予每探其意而校其事,持久歷遠,遏姦勤(勸)善,韓氏未必非,孔氏未必得也。吾今而後乃知聖人無世不有爾。前聖後聖,法制固不一也。若韓非者,亦當世之聖人也。」子鮒曰:「子信之為然。是故,未免凡俗也。今世人有言高者必以極天為稱,言下者必以深淵為名,是資世之談而無其實者也。好事而穿鑿者,必言經以自輔,援聖以自賢,欲以取信於群愚而度其說也。若諸子之書,其義皆然,吾先君之所自志也。請畧(略)說一隅而君子審其信否焉。」武臣曰:「諾。」子鮒曰:「乃者趙、韓、魏共并知氏,趙襄子之行賞,先加具臣而後有功,韓非書云:『夫子善之。』引以張本,然後難之,豈有不似哉!然實非也!何以明其然?昔我先君以春秋哀公十六年四月巳(己)丑卒,至二十七年,荀瑤與韓、趙、魏伐鄭,遇(過)陳(東)垣而還。是時,夫子卒巳(已)十一年矣,而晉四卿皆在也。後悼公十四年,知氏乃亡。此先後甚遠,而韓非公稱之,曾無怍意,則世多好事之徒,皆非之罪也。故吾以是然(默)口於小道,塞耳於諸子久矣。而子立尺表以度天,直寸指以測淵,豫大道而不悟,信誣說以疑聖,殆非所望也。」武臣叉手跪謝,施施而退,遂告人曰:「吾自以為學之[心>尃](博)矣,而屈於孔氏,方知學不在多,要在精之也。」
  陳王問大(太)師曰:「寡人不得為諸侯群賢所推,而得南面稱孤,其幸多矣!今既賴二三君子,且又欲規久長之圖,何施而可?」答曰:「信王之言,萬世之福也。敢稱古以對。昔〔周〕代殷,乃興滅繼絕以為政首。今誠法之,則六國之不携,抑久〔長〕之本。」王曰:「周存二代,又有三恪,其事云何?」答曰:「封夏殷之後以為二代,紹虞帝之胤,備為三恪。恪,敬也,禮之如賓客也,非謂特有二代,別有三恪也。凡所以立二代者,備王道,通三統也。」王曰:「三統者何?」答曰:「各自用其正朔,二代與周,是謂三統。」王曰:「六國之後君,吾不能封也。遠世之王,於我何有?吾亦自有不及於周,又安能純法之乎?」
  陳王涉讀《國語》言申生事,顧[心>尃](博)士曰:「始予信聖賢之道,乃今知其不誠也。先生以為何如?」答曰:「王何謂哉?」王曰:「晉獻惑亂聽讒,而書又載驪姬夜泣公,而以信入其言。人之夫婦夜處幽室之中,莫能知其私焉,雖黔首猶然,況國君乎?予以是知其不信,乃好事者為之辭,將欲成其說以誣愚俗也。故使予并疑於聖人也。」[心>尃](博)士曰:「不然也。古者人君外朝則有國史,內朝則有女史。舉則左史書之,言則右史書之,以無諱示後世,善以為式,惡以為戒。廢而不記,史失其官。故凡若晉侯、驪姬牀笫之私、房中之事,不得掩焉。若夫設教之言,驅群俗使人入道而不知其所以者也。今此皆書實事,累累若貫珠,可無疑矣。」王曰:「先生真聖人之後也。今幸得聞命,寡人無過焉。」
  陳王涉使周章為將,西入関(關),將以入秦,秦使將章邯距之。陳王以秦國之亂也,有輕之之意,勢若有餘而不設敵備,[心>尃](博)士大(太)師諫曰:「章邯,秦之名將。周章非其敵也。今王使「章」霈然自得而不設備,臣竊惑焉。夫雖天之所命,其禍福吉凶,大者在天,小者由人。今王不修人利以應天祥,若跌而不振,悔之無及也。」王曰:「寡人之君(軍),先生無累也。請先生息慮也。」又諫曰:「臣聞兵法:『無恃敵之不我功(攻),恃吾之不可攻也。』今恃敵而不自恃,非良計也。」王曰:「先生所言計策深妙,予不識也。先生休矣。」巳(已)而告人曰:「儒者可與守成,難與進取,信哉!」[心>尃](博)士他日復諫曰:「臣聞:國大兵眾,無備難恃;一人善射,百夫決舍。章邯梟將,卒皆死士也。周章弱懦,使彼席卷來前,莫有當其[金夅](鋒)者。」王曰:「先生所稱,寡人昧昧焉。願以人間近事喻之。」荅曰:「流俗之士(事),臣所不忍也。今王命之,敢不盡情。願王察之也。臣昔在梁,梁人有陽由者,其力扛鼎,伎巧過人,骨騰肉飛,手搏[足>毚]獸,國人懼之。然無治室之訓,禮教不立,妻不畏憚,浸相媟(泄)瀆。方乃積怒,妻坐於牀荅焉;由乃左手建杖,右手制其頭;妻亦奮恚,因受以背,使杖擊之,而自撮其陰,由乃什(仆)也(地)氣絕而不能興。鄰人聞其凶凶也,窺而見之,趣(趨)而救之,妻愈戇忿,莫肯舍旃,或發其裳,然後乃放。夫以無敵之伎力,而劣於女子之手者,何以(也)?輕之,無備,故也。今王與秦角強弱,非若由之夫妻也,而輕秦過甚,臣是以懼。故區區之心,欲王備慮之也。」王曰:「譬類誠佳,然實不同也。」弗聽,周章果敗而無後救,邯遂進兵擊陳王,師大敗。
  [心>尃](博)士凡仕六旬,老於陳,將設(歿),戒其弟襄曰:「魯,天下有仁義之國也。戰國之時,講誦不衰,且先君之廟在焉。吾謂叔孫通處濁世而清其身,學儒術而知權變,是今師也。宗於有道,必有令圖,歸必事焉。」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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