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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: 幽夢影 — Part 2
Author: Zhang, Chao, 1650-
Language: Chines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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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* Start of this LibraryBlog Digital Book "幽夢影 — Part 2" ***


(part 2)

幽 夢 影  歙縣   張心齋著



宜於耳復於目者,彈琴也、吹簫也。宜於耳不宜於目者,吹笙也、  管
也。
李聖許曰:宜於目不宜於耳者,獅吼之美婦人也;不宜於目,並不宜於
耳者,面目可憎,語言無味之紈囗子也。
龐天池曰:宜於耳復宜於目者,巧言令色也。

看曉菮y於傳粉之後。
余淡心曰:看晚菕A不知心齋以為宜於何時?
周冰持曰:不可說!不可說!
黃交三曰:水晶簾下看梳頭,不知爾時曾傳粉否。
龐天池曰:看殘菕A宜於微醉後,然眼花撩亂矣。

我不知我之前生,當春秋之季,曾一識西施否?當典午之時,曾一看衛
玠否?當義熙之世,曾一醉淵明否?當天寶之代,曾一睹太真否?當元
豐之朝,曾一晤東坡否?千古之上,相思者不止此數人。則其尤甚者,
故姑舉之,以概其餘也。
楊聖藻曰:君前生曾與諸君周旋,亦未可知。但今生忘之耳。
紀伯紫曰:君之前生,或竟是淵明東坡諸人,亦未可知。
王名友曰:不特此也。心齋自云:願來生為絕代佳人,又安知西施太真
,不即為其前生耶?
鄭破水曰:贊嘆愛慕,千古一情。美人不必為妻,名士不必為友,又何
必問之前生也耶?心齋真情痴也!
陸雲士曰:余嘗有詩曰:「自昔聞佛言,人有輪迴事;前生為古人,不
知何姓氏?」或覽青史中,若與他人遇,竟與心齊同情,然大遜其奇快
。

我又不知在隆萬時,曾於舊院中交幾名妓?眉公伯虎若士赤水諸君,曾
共我談笑幾回?茫茫宇宙,我今當向誰問之耶?
江含徵曰:死者有知,則良晤匪遙。如各化為異物,吾未如之何也已。
顧天石曰:具此襟情,百年後當有恨不?與心齋周旋者,能吾幸矣。

文章是有字句之錦鏽,錦鏽是無字句之文章;兩者同出於一原。姑即粗
跡論之,如金陵、如武林、如姑蘇。書林之所在,即機杼之所在也。

予嘗集諸法帖字,為詩字之不複而多者,莫善於千字文。然詩家目前常
用之字,猶苦其未備,如天文之煙霞風雪,地理之江山塘岸,時令之春
霄曉暮,人物之翁僧漁樵,花木之花柳苔萍,鳥獸之蜂蝶鶯燕,宮室之
臺檻軒窗,器用之舟船壺杖,人事之夢憶秋恨,衣服之裙袖錦綺,飲食
之茶漿飲酌,身體之鬚眉韻態,聲色之紅綠香豔,文史之騷賦題吟,數
目之一三雙半。皆無此字,千字文且然,況其他乎?
黃仙裳曰:山來此種詩,竟似為我而設。
顧天石曰:使其皆備,則千字文不為奇矣。吾嘗於千字文外,另集千字
而不可復得。更奇。

花不可見其落,月不可見其沉,美人不可見其夭。
朱其恭曰:君言謬矣;洵如所云,則美人必見其髮白齒豁而後快耶。

種花須見其開,待月須見其滿,著書須見其成,美人須見其暢適,方有
實際,否則皆為虛設。
王璞庵曰:此條與上條互相發明,蓋曰:「花不可見其落耳,必須見其
開也。」

惠施多方,其書五車;虞卿以窮愁著書,今皆不傳。不知書中果作何語
?我不見古人,安得不恨!
王仔園曰:想亦與《幽夢影》相類耳!
顧天石:古人所讀之書,所著之書,若不被奏人燒盡,則奇奇怪怪,可
供今人刻畫者,知復何限? 然如《幽夢影》等書出,不必思古人矣。
倪永清曰:有著書之名,而不見其書,省人多少橫指。
龐天池曰:我獨恨古人不見心齋。

以松花為量,以松實為香,以松枝為塵尾,以松陰為步障,以松濤為鼓
吹,山居得喬松百餘章,真乃受用下盡。
施愚曰:居獨不記得曾有松多大蟻之恨耶。
江含徵曰:松多大蟻,不妨便為蟻王。
石天外曰:坐喬松下,如在水晶宮中,見萬頃波濤,總在頭上,真仙境
也。

玩月之法,皎潔則宜仰觀,朦朧則宜俯視。
孔東塘曰:深得玩月三味。

孩提之童,一無所知。目不能辦美惡,耳不能判清濁,鼻不能別香鼻,
至若味之甘苦,則不第知之,且能之棄之。告子以甘食,悅色為性,殆
指此類耳。

凡事不宜刻,若讀書則不可不刻;凡事不宜貪,若買書則不可不貪;凡
事不宜痴,若行善則不可不痴。
余淡心曰:讀書不可不刻,請去一讀字,移贈我何如?
張竹坡曰:我為刻書累,請並去一不字。
楊藻聖曰:行善不痴,是邀名矣。

酒可好不可罵座,色可好不可傷生,財可好不可昧心,氣可好不可越理
。
袁中江曰:如灌夫使酒,文園肺病,昨夜南塘一出,馬上挾章臺柳歸。
亦自無妨。覺愈見英雄本色也。

文名可以當科第,儉德可以當財貨,清閒可以當壽考。
聶晉人曰:若名人而登甲第,富翁而不驕奢,壽翁而又清閒,便是蓬臺
三島中人也。
范汝受曰:此亦是貧賤文人無所事事自為慰藉云耳,恐無實在受用處也
。
曾青藜曰:無事此靜坐,一日似兩日,若活七十年,便是百四十。此是
清閒當壽考注腳。
石天外曰:得老子退一步法。
顧天石曰:予生平喜遊,每逢佳山水,輒留連不去,亦自謂可當園亭之
樂。質之心齋,以為然否?

不獨誦其詩讀其書,是尚友古人;即觀其字畫,亦是尚友古人處。
張竹坡曰:能友字畫中之古人,則九原皆為之感泣矣。

無益之施捨,莫過於齋僧;無益之詩文,莫甚於祝壽。
張竹坡曰:無益之心思,莫過於憂貧;無益之學問,莫過於務名。
殷簡堂曰:若詩文有筆資,亦未嘗不可。
龐天池曰:有益之施捨,莫過於多送我《幽夢影》幾冊。

妾美不如妻賢,錢多不如境順。
張竹坡曰:此所謂竿頭欲進步者,然妻不賢安用妾美?錢不多那得境順
。
張迂庵曰:此蓋謂二者不可兼得,舍一而取一者也。又曰:世固有錢多
而境不順者。

創新庵若不修古廟,讀生書不如溫舊業。
張竹坡曰:是真會讀書者,是真讀過萬卷書者,是真一書曾讀過數遍者
。
顧天石曰:惟《左傳》《楚辭》馬、班、杜、韓之詩文及《水滸》《西
廂》《還魂》等書,雖讀百遍不厭。此外者不耐溫矣。奈何?
王安節曰:今世建生祠,又不若創芧庵。

字與畫同出一原,觀六書始於象形,則可知矣。
江含徵曰:有不可畫之字,不得不用六法也。
張竹坡曰:千古人未經道破,卻一口拈出。

忙人園亭,宜與住宅相連;閒人園亭,不妨與住宅相遠。
張竹坡曰:真閒人,必以園亭為住宅。

酒可當茶,茶不可當酒;詩可以當文,文不可以當詩;曲可以當詞,詞
不可以當曲;月可以當燈,燈不可當月;筆可以當口,口不可以當筆;
婢可以當奴,奴不可當婢。
江含徵曰:婢當奴則太親,吾恐忽聞河東獅子吼耳。
周星遠曰:奴亦有可當婢處,但未免稍遜耳。近時士大夫,往往擔眈此
辟。吾輩馳驚之流,盜此虛名,亦欲效顰相尚,滔滔者天下皆是也。心
齋未識其故乎。
張竹坡曰:婢可以當奴者,有奴之所有者也。奴不可以當婢者,有婢之
所同有,無婢之所獨有者也。
弟本山曰:兄於飲食之頃,恐月不可以當燈。
余湘客曰:以奴當婢,小姐權時落也。
宋子發曰:惟帝王家不妨以奴當婢,蓋以有閹割法也。每見人家奴子出
入主母臥房,亦殊可慮。

胸中小不平,可以酒消之;世間大不平,非劍不能消也。
周星遠曰:看劍引杯長,一切不平,皆破除矣。
張竹坡曰:此平世的劍術,非隱娘輩所知。
紀迂庵曰:蒼蒼者未必肯以太阿假人,似不能代作空空兒也。
尤梅庵曰:龍泉太阿,汝知我者,豈止蘇子美以一斗讀漢書耶。

不得矣而諛之者,寧以口,毌以筆;不可耐而罵之者,亦寧以口,毌以
筆。
張豹人曰:但恐未必能自主耳。
張竹坡曰:上句言品,下句立德。
張迂庵曰:匪惟立德,亦以免禍。
顧天石曰:今人筆不諛人,更無同筆之處矣。心齋不知此苦,還是唐宋
以上人耳。
陸士雲曰:古筆銘曰:「毫毛茂茂,陷水可脫,陷文不活。」正此謂也
。亦有諂以筆而實譏之者,亦有罵以筆而若譽之者,總之不筆為高。

多情者必好色,而好色者未必盡屬多情;紅顏者必薄命,而薄命者未必
盡屬紅顏;能詩者必好酒,而好酒者未必盡屬能詩。
張竹坡曰:情起於色者,則好色也,非情也;禍起於顏色者,則薄命在
紅顏否?則亦止曰:命而已矣。
洪秋士曰:世亦有能詩而不好酒者。

梅令人高,蘭令人幽,菊令人野,蓮令人淡,春海棠令人豔,牡丹令人
豪,蕉與竹令人韻,秋海棠令人媚,松令人逸,桐令人清,柳令人感。
張竹坡曰:美人令眾卉皆香,名士令尋芳俱舞。
尤謹庸曰:讀之驚才絕豔,堪採入群芳譜中。

物之能感人者:在天莫如月,在樂莫為琴,在動物莫如鵑,在植物莫如
柳;妻子頗足累人,羨和靖梅妻鶴子;奴婢亦能供職,喜志和樵婢漁奴
。
尤梅庵曰:梅妻鶴子,樵婢漁童,可稱絕對,人生眷屬,得此足矣。

涉獵雖曰無用,猶勝於不通古今;清高固然可嘉,莫流於不識時務。
黃三交曰:南陽抱 時,原非清高者可比。
江含徵曰:此是心齋經濟語。
張竹坡曰:不合時宜則可;不達時務,奚其可?
尤梅庵曰:名言!名言!

所謂美人者:以花為貌,以鳥為聲,以月為神,以柳為態,以玉為骨,
以冰雪為膚,以秋水為姿,以詩詞為心,吾無間然矣。
冒辟疆曰:合古今之靈氣,庶幾鑄此一人。
江含微曰:還要有松蘗之操纔好。
黃三交曰:論美人而曰以詩詞為心,真是聞所未聞。

蠅集人面,蚊嘬人膚,不知以人為何物?
陳康疇曰:應是頭陀轉世,意中但求布施也。
釋菌人曰:不堪道破。
張竹坡曰:此南華精髓也。
尤梅庵曰:正以人之血肉,衹堪供蠅蚊咀嘬耳。以我視之人也,自蠅蚊
視之,何異腥羶臭腐乎?
陸雲士曰:集人面者,非蠅而蠅,嘬人膚者,非蚊而蚊。明知其為人也
,而集之嘬之,更不知其以人為何物。

有山林隱逸之樂,而不知享者,漁樵也、農圃也、緇黃也。有園亭姬妾
之樂,而不能享、不善享者,富商也、大僚也。
弟木山曰:有山珍海錯而不能享者:庖人也。有牙籤玉軸而不能讀者:
蠹魚也,書賈也。

黎舉云:「欲令梅聘海棠,棖子。臣櫻桃,以芥嫁筍,但時不同耳。」
予謂物各有偶,儗必於倫,今之嫁娶,殊覺未當。如梅之為物,品最清
高,棠之為物,姿極妖豔,即使同時,亦不可為夫婦。不若梅聘  花,
海棠嫁否,櫞臣佛手,荔枝臣櫻桃,秋海棠嫁雁來紅,庶幾相稱耳。至
苦以芥嫁筍,筍如有知,必受河東獅子之累矣。
弟木山曰:余嘗以芍藥為牡丹后,因作賀表一通。兄曾云:「但恐芍藥
未必肯耳。」
石天外曰:花神有知,當以花果數升,謝蹇修矣。
姜學在曰:雁來紅做新郎,真是個老少年也。

五色有太過,有不及,惟黑與白無太過。
杜茶村曰:居獨不聞唐有李太白乎?
江含徵曰:又不聞元之又元乎?
尤梅庵曰:知此道者,其惟弈乎?老子曰:「知其曰,守其黑。」

許氏說文,分部有止有其部,而無所屬之定者,下必註云:「凡某之屬
,皆從某。」贅句殊覺可笑,何不省此一句乎?
譚公子曰:此獨民縣到任告示耳。
王司直曰:此亦古史之遺。

閱《水許傳》,至魯達打鎮關西,武松打虎,因思人生必有一椿極快意
事,方不枉在生一場;即不能有其事,亦須著得一種得意之書,庶幾無
憾耳。
張竹坡曰:此等事,必須無意中方做得來。
陸士雲曰:心齋所著得意之書頗多,不止一打快活林,一打景陽崗,稱
快意矣。
弟木山曰:兄若打中山狼,更極快意。

春風如酒,夏風如茗,秋風如煙、如薑芥。
許筠庵曰:所以秋風客氣味狠辣。
張竹坡曰:安得東風夜夜來。

冰烈紋極雅,然宜細,不宜肥。若以作窗欄,殊不耐觀也。
江含徵曰:此便是哥窯紋也。
靳熊封曰:一片冰心在玉壺,可以移贈。

鳥聲之最佳者:畫眉第一,黃鸝百舌次之。然黃鸝百舌,世未有籠而畜
之者;其殆高士之儔,可聞而不可屈者耶。
江含徵曰:又有打起黃鶯兒者,然則亦有時同他不著。
陸士雲曰:黃鸝住久渾相識,欲別頻啼四五聲。來去有情,必籠而畜之
也。

不治生產,其後必致累人;專務交遊,其後必致累己。
楊聖藻曰:晨鐘夕磬,發人深省。
冒巢民曰:若在我,雖累人累己,亦所不悔。
宗子發曰:累己猶可,若累人則不可矣。
江含徵曰:今之人未必肯受你累,還是自家隱些的好。

昔人云「婦人識字,多政誨淫。」予謂此非識字之過。蓋識字則非無聞
之人,其淫也,人易得知耳。
張竹坡曰:此名士持身,不可不加謹也。
李若金曰:貞者識字愈貞,淫者不識字亦淫。

善讀書者,無之而非書;山水亦書也,棋酒亦書也,花月亦書也。善遊
山水者,無之而非山水;書史亦山水也,詩酒亦山水也,花月亦山水也
。
陳  山曰:此方是真善讀書人,善遊山水人。
黃交三曰:善於領會者,當作如是觀。
江含徵曰:五更臥被時,有無數山水書籍,在眼前胸中。
尤梅歷曰:山耶水耶書耶,一而二,二而三,三而一者也。
陸士雲曰:妙舌如環,真慧業文人之語。

園亭之妙在邱壑,布置不在雕繪瑣屑。往往見人家園亭,屋脊牆頭,雕
  (磚)鏤瓦;非不窮極工巧,然未久即壞,壞後復極難修葺。是何如
樸素之為佳乎?
江含徵曰:世間最令人神愴者,莫如名園雅墅,一經頹廢,風臺月榭,
埋沒荊棘。故昔之賢達;有不欲置別業者,予嘗過琴虞留題名園句有云
:「而今綺砌雕闌在,剩與園丁作業錢。」蓋傷之也。
弟木山曰:予嘗悟作園亭與作光棍二法:園亭之善,多在迴廊;光棍之
惡,在能結訟。清宵獨坐,邀月言愁;良夜孤眠,呼蛩語恨。
袁士旦曰:令我百端交集。
黃孔植曰:此逆旅無聊之況,心齋亦知之乎?

官聲採於輿論,豪右之口,與寒乞之口,俱不得其真。花案定於成心,
豔媚之評,與寢陋之評,概恐失其實。
黃九煙曰:先師有言:「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,其不善者惡之。」
李若金曰:豪右而不講分上,寒乞而不望推恩者,亦未嘗未公論。
倪永清曰:我謂眾人唾罵者,其人必有可觀。

胸藏邱壑,城市不異山林;興寄煙霞,閻浮有如蓬島;梧桐為植物中清
品,而形家獨忌之,甚且謂「梧桐大如斗,主人往外走。」若竟親為不
祥之物也者。夫翦桐封弟,其為官中之桐可知。而卜世最久者,莫過於
周。俗言之不足據,類如此夫。
江含徵曰:愛碧梧者,遂艱於白鏹,造物蓋忌之故  之也。有何吉凶休
咎之可關?只是打秋風時,光棍樣可厭耳。
尤悔庵曰:梧桐生矣,於彼朝陽,詩言之矣。
倪永清曰:心齋為梧桐雪千古之奇冤,百卉俱當九頓。

多情者不以生死易心,好飲者不以寒暑改量,喜讀書者不以忙閒作輟。
朱其恭曰:此三言者,皆是心齋自為寫照。
王司直曰:我願飲酒讀離騷,至死方輟,何如?

蛛為蝶之敵國,驢為馬之附庸。
周星遠曰:妙論解頤,不數晉人危語隱語。
黃三交曰:自開闢以來,未聞有此奇論。

立品須發乎宋人之道學,涉世須參以晉代風流。
方寶臣曰:真道學,未有不風流者。
張竹坡曰:夫子自道。
胡靜夫曰:予贈今陵前輩趙客菴句云:「文章鼎立莊騷外,杖履風流晉
宋間。」今當移贈山老。
倪永清曰:等閒地位,卻是個雙料聖人。
陸雲士曰:有不風流之道學,有風流之道學,有不道學之風流,有道學
之風流。毫釐千里。

古謂禽獸亦知人倫,予謂匪禽獸也,即草木亦復有之。牡丹為王,芍藥
為相,其君臣也;南山之喬,北山之梓,其父子也;荊之聞分而枯,聞
不分而活,其兄弟也;蓮之並蒂,其夫婦也;蘭之同心,其朋友也。
江含徵曰:綱常倫理,今日幾於掃地!合向花木鳥獸中求之。
又曰:心齋不喜迂腐,此卻有腐氣。

豪傑易於聖賢,文人多於才子。
張竹坡曰:豪傑不能為聖賢,聖賢未有不豪傑,文人才子亦然!

牛與馬,一仕而一隱也;鹿與豕,一仙而一凡也。
杜茶村曰:田單之火牛,亦曾效力疆場;至馬之隱者,則絕無之矣。若
武王歸馬於華山之陽,所謂勒令致仕者也。
張竹坡曰:莫與兒孫作牛馬,蓋為後人審出處語也。

古今至文,皆血淚所成。
吳晴岩曰:山老清淚痕一書,細看皆是血淚。
江合徵曰:古今惡文,亦純是血。

情之一字,所以維持世界,才之一字,所以粉飾乾坤。
吳雨若曰:世界原從情字出生。有夫婦然後有父子,有父子然後有兄弟
,有兄弟然後有朋友,有朋友然後有君臣。
釋中州曰:情與才缺一不可。

孔子生於東魯,東者生方,故禮樂文章,其道皆自無而有。釋迦生於西
方,西者死地,故受想行識,其教皆自有而無。
吳街南曰:佛遊東土,佛入生方; 人望西天,豈知是尋死地?嗚呼! 西
方之人兮,之死靡他。
殷日成曰:孔子只勉人生時用功,佛氏只教人死時作主,各自一意。
倪永清曰:盤古生於天心,故其人在不有不無之間。

有青山方有綠水,水惟借色於山;有美酒便有佳詩,詩亦乞靈於酒。
李聖許曰:有青山綠水,乃可酌美酒而詠佳詩,是詩酒又發端於山水也
。

嚴君平以卜講學者也,孫思邈以醫講學者也,諸葛武侯以出師講學者也
。
殷日戒曰:心齋殆又以《幽夢影》講學者耶。
戴田友曰:如此講學,纔可稱道學先生。

人則女美於男,禽則雄華於雌,獸則牝牡無分者也。
牡子皇曰:人亦有男美於女者,此尚非確論。
徐松之曰:此是茶村興到之言,亦非定論。
   
鏡之不幸而遇嫫母,硯之不幸而遇俗子,劍之不幸而遇庸將,皆無可奈
之事。
楊聖藻曰:凡不幸者,皆可此概也。
閔賓連曰:心齊案頭無一佳硯,然詩文絕無一點塵俗氣,此又硯之大幸
也。
曹沖谷曰:最無可奈者,佳人定隨癡漢。

天下無書則已,有則必當讀;無酒則已,有則必當飲;無名山則已,有
則必當遊;無花月則已,有則必當賞玩;無才子佳人則已,有則必當愛
慕憐惜。
弟木山曰:談何容易,即我家黃山,幾能得一到耶?

秋蟲春鳥,尚能調聲弄舌,時吐好音。我輩搦管拈毫,豈可甘作鴉鳴牛
喘?
吳園次曰:牛若不喘,宰相安肯問之?
張竹坡曰:宰相不問科律,而問牛喘,真是文章司命。
倪永清曰:世皆以鴉鳴牛喘為歌鸞唱,奈何!

媸顏陋質,不與鏡為仇者,亦以鏡為無知之死物耳,使鏡而有知,必遭
破矣。
江含徵曰:鏡而有知,遇若輩早已迴避矣。
張竹坡曰:鏡而有知,必當化媸為姘。

吾家公藝,恃百忍以同居,千古傳為美談,殊不知忍而至於百,則其家
庭乖戾暌隔之處,正未易更僕數也。
江含徵曰:然除了一忍,更無別法。
顧天石曰:心齊此論,先得我心,忍以治家可耳。奈何進之?高宗使忍
以養成武氏之禍哉。
倪永清曰:若用忍字,則百猶嫌少,否則以劍字處之足矣。或曰: 出家
二字足以處之。
王安節曰:惟其乖戾睽隔,是以要忍。

九世同居盛為盛事,然止當與割股廬墓者作一例看,可以為難矣,不可
以為法也,以其中庸之道也。
洪去蕪曰:古人原有父子異官之說。
沈契掌曰:必居天下之廣居而後可。

作文之法:意之曲折者,宜寫之以顯淺之詞;理之顯淺者,宜運之以曲
折之筆;題之熟者,參之以新奇之想;題之庸者,深之以關繫之論;至
於窘者舒之使長,縟者刪之使簡,俚者文之使雅,鬧者攝之使靜,皆所
謂裁制也。

陳康疇曰:深得作文三昧語。
張竹坡曰:所謂節制之師。
王丹麓曰:文家秘旨,和盤托出,有功作者不淺。

筍為蔬中尤物,荔枝為果中尤物,蟹為水族中尤物,酒為飲食中尤物,
月為天文中尤物,西湖為山水中尤物,詞曲為文字中尤物。
張南村曰:《幽夢影》可為書中尤物。
陳 山曰:此一則,又為《幽夢影》中尤物。

買得一本好花,猶且愛護而憐惜之,矧其為解語花乎!
周星遠曰:性至之語,自是君身有仙骨,世人那得知其故耶!
石天外曰:此一副心,令我念佛數聲。
李若金曰:花能解語而落於粗惡武夫,或遭獅吼戕賊,雖欲愛護何可得
!
王司直曰:此言是惻隱之心,即是是非之心。

觀手足便面,足以知其人之雅俗,唯以識其人之交遊。
李聖許曰:今人以筆資丐名人書畫,名人何嘗與之交遊?吾知其手足便
面雖雅,而其人甚俗也。心齋此條,猶非定論。
畢嵎谷曰:人苟肯以筆資丐名人書畫,則其人猶有雅道存焉。世固有並
不愛此道者。
錢目天曰:二語皆然。

水為至污之所會歸,火為至污之所不到,若變不潔為至潔,則水火皆然
。
江含徵曰:世間之物,宜投諸水火者不少,蓋其喜變也。

貌有醜而可觀者,有雖不醜而不足觀者;文有不通而可愛者,有雖通而
極可厭者;此未易與淺人道。
陳康疇曰:相馬於牝牡驪黃之外者,得之矣。
李若金曰:究竟可觀者必有奇怪之處,可愛者必無大不通。
梅雪坪曰:雖通而可厭,便可謂之不通。

遊玩山水亦復有緣,苟機緣未至,則雖近在數十里之內,亦無暇到也。
張南村曰:予晤心齊,詢其曾遊黃山否?心齋對以未遊,當是機緣未至
耳。
陸雲士曰:余慕心齊者十年,今戌寅之冬,始得一面,身到黃山恨其晚
,而正未晚也。

貧而無諂,富而無驕,古人之所賢也;貧而無驕,富而無諂,今人之所
少也;足以知世風之降矣。
許耒庵曰:戰國時已有貧賤驕民之說矣。
張竹坡曰:有一人一時,而對此諂對彼驕者更難。

昔人欲以十年讀書,十年遊山,十年檢藏。予謂檢藏儘可不必十年,只
二三載足矣。若讀書與遊山,雖或相倍蓗,恐亦不足以償所願也。必也
如黃九煙前輩之所云:「人生必三百歲而後可乎!」
江含徵曰:昔賢原謂盡則安能,但身到處莫放過耳。
孫松坪曰:吾鄉李長蘅先生,愛湖上諸山,有每個峰頭住一年之句,然
則黃九煙先生,所云猶恨其少。
張竹坡曰:今日想來,彭祖反不如馬遷。

財為小人所罵,毌為君子所鄙;寧為盲主司之得擯棄,毌為諸名宿之所
不知。
陳康疇曰:世之人自今之後,慎毌罵心齋也。
江含徵曰:不獨罵也,即打亦無妨,但恐雞肋不足以當尊拳耳。
張竹坡曰:後兩句足少平吾恨。
李若金曰:不為小人所罵,便是鄉愚;若為君子所鄙,斷非佳生。

傲骨不可無,傲心不可有;無傲骨則近於鄙夫,有傲心不得為君子。
吳街南曰:立君子之側,骨亦不可傲,當鄙夫之前,心亦不可不傲。
石天外曰:道學之言,才人之筆。
龐筆奴曰:現身說法,真實妙諦。

蟬為蟲中夷齊,蜂為蟲中管晏。
崔青峙曰:心齋可謂蟲中之董狐。
吳鏡秋曰:蚊是蟲中酷吏,蠅是蟲中遊客。

曰癡曰愚曰拙曰狂,皆非好字面,而人每樂居之;曰奸曰黠曰強曰佞反
是,而人每不樂居之。何也?
江含徵曰:有其名者無其實,有其實者避其名。世有奸黠強佞,而貌託
癡愚拙狂者,謂為不樂居,恐亦未必。

唐虞之際,音樂可感鳥獸,此蓋唐虞之鳥獸,故可感耳。若後世之獸,
恐未必然。
洪去蕪曰:然則鳥獸亦隨世道升降耶?
陳康疇曰:後世鳥獸,應是後世人之所化身,即不無升降,正未可知。
石天外曰:鳥獸自是可感,但無唐虞音樂耳。
畢右萬曰:後世之鳥獸,與唐虞無異,但後世之人迴不同耳。

痛可忍,而癢不可忍;苦可忍,而酸不可忍。
陳康疇曰:余見酸子,偏中耐苦。
張竹坡曰:是痛癢關心語。
余香祖曰:癢不可忍,須倩麻姑搔背。
釋牧堂曰:若知痛癢,辨苦酸,便是居士悟道處。

鏡中之影,著色人物也;月下之影,寫意人物也;鏡中之影,  邊畫也
;月下之影,沒骨畫也;月中山河之影,天文中地理也;水中星月之象
,地理中天文也。
惲叔子曰:繪空鏤影之筆。
石天外曰:此種著色寫意,能令古今善畫人一齊擱筆。
沈契掌曰:好影子俱被心齋先生畫著。

能讀無字之書,方可得驚人妙句;能會難通之解,方可參最上禪機。
黃交三曰:山老之學,從悟而入,故常有徹天徹地之言。

若無詩酒,則山水為具文;若無佳麗,則花月皆虛設;才子而美姿容,
佳人而工著作,斷不能永年者,匪獨為造物之所忌。蓋此種原不獨為一
時之寶,乃古今萬世之寶,故不欲久留人世,以娶褻耳。
鄭破水曰:千古傷心,同聲一哭。
王司直曰:千古傷心者,讀此可以不哭矣。

陳平封曲逆侯,史漢注皆云音去遇。予謂此是北方人土音耳。若南人四
音俱全,似仍當讀作本音為是。
孫松坪曰:曲逆,今完縣也。眾水瀠洄,勢曲而流逆,予嘗為土人之訂
心,心齋重發吾覆矣。

古人四聲俱備,如「六」「國」二字,皆入聲也。今梨園演蘇秦戲,必
讀六為溜,讀國為鬼,從無讀入聲者。然考之《詩經》,如良馬六之,
無衣六兮之類,皆不與去聲 而 祝告襖;國字皆不與上聲 ,而 入陌質
韻;則是古人似亦有入聲,未必盡讀六為溜,讀國為鬼也。
弟木山曰:梨園演蘇秦,原不盡讀六國為溜鬼。大抵以曲調為別,若曲
是南調,則仍讀入聲也。

閒人之硯,固欲其佳,而忙人之硯,尤不可不佳;娛情之妾,固欲其美
,廣嗣之妾,亦不可不美。
江含徵曰:硯美不墨可也,妾美招妒奈何。
張竹坡曰:妒在妾不在美。

如何是獨樂樂?曰鼓琴;如何是與人樂樂?曰弈棋;如何是眾樂樂?曰
馬吊。
蔡鉉升曰: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? 曰:「不若與人!」與少樂樂與眾樂
樂孰樂?曰「不若與少。」
王丹麓曰:我與蔡君異,獨畏人為鬼陣,見則必亂其局後已。

不待教而善為惡者,胎生也;必待教而後為善為惡者,卵生也;偶因一
事之感觸,而突然為善為惡者,濕生也;前後判若兩截,化生也;凡物
以形用,其以神用者則鏡也,符印也,日晷也,指南針也。
袁中江曰:凡人皆以形用,其以神用者:聖賢也、仙也、佛也。
黃虞外曰:凡物之用皆形,而其所以然者神也;鏡凸凹而易其肥瘦,符
印以專一而主其神機,日晷以恰當而定其準則,指南以靈動活其針縫,
是皆神而明之。存乎人矣。

才子遇才子,每有憐才之心;美人遇美人,必無惜美之意;我願來世托
生為絕代佳人,一反其局而後快。
陳  山曰:諺云:「鮑老當筵笑郭郎,笑他舞袖大郎當。若教鮑老當筵
舞,轉更郎當舞袖長。」則為之奈何?
鄭藩修曰:俟心齊來世為佳人時再識。
余湘客曰:古亦有我見猶憐者。
倪永清曰:再來時,不可忘卻。

予嘗欲建一無遮大會,一祭歷代才子,一祭歷代佳人,俟遇有真正高僧
,即當為之。
顧天石曰:君若果有此盛舉,請遲二三十年之後,則我亦可拜領盛情也
。
釋中洲曰:我是真高僧,請即為之,何如?不然,則此二種沉魂滯魄,
何日而得解脫耶?
江含徵曰:折柬雖具,而未有定期,佳人亦復怨聲載道。又曰:我恐非
才子而冒為才子,非佳人而冒為佳人,雖有十萬八千母陀羅臂,亦不能
具香廚法膳也。心齋以為然否?
釋遠峰曰:中洲和尚,不得奪我施主。

聖賢者,天地之替身。
石天外曰:此語大有功名教,敢不伏地拜倒!
張竹坡曰:聖賢者,乾坤之幫手也。

天極不難做,只須生仁人、君子、有才德者二三十人唯矣。君一、相一
、冢宰一,及諸路總制撫君是也。
黃九煙曰:吳歌有云:「做天切莫做四月天。」可見天亦有難做之時。
江含徵曰:天若好做,不須女媧氏補之。
尤謹庸曰:天不做天,只是做夢,奈何!奈何!
倪永清曰:天若都生善人君相,皆當袖手,便可無為而治。
陸雲士曰:極誕極奇之話,極真極確之話。

擲陞官圖,所重在德,所忌在贓,何一登仕版,輒與之相反耶?
江含徵曰:所重在德,不過是要贏幾文錢耳。
沈契掌曰:仕版原與紙版不同。

動物中有三教焉:蛟龍麟鳳之屬,近於儒者也;猿狐鶴鹿之屬,近於仙
者也;獅子牯牛之屬,近於釋者也。植物中有三焉:竹梧蘭蕙之屬,近
於儒者也;蟠桃老桂之屬,近於仙者也;蓮花薝蔔之屬,近於釋者也。
顧天石曰:請高唱西廂一句,一箇通徹三教九流。
石天外曰:眾人碌碌,動物中蜉蝣而已;世人崢嶸,植物中荊棘而已。

佛氏云:「日月在須彌山腰」果爾則日月必是遶山橫行而後可,苟有升
有降,必為山顛所礙矣。又云:「地上有阿耨達池,其水四出,流入諸
印度。」又云:「地輪之下為水輪,水輪之下為風輪,風輪之下為空輪
。」余謂此皆喻人身也。須彌山喻人首,日月喻兩目,池水四出,喻血
脈流通,地輪喻此身水為便溺,風為洩氣。此下則無物矣。
釋遠峰曰:卻被此公道破。
畢右萬曰:乾坤交往,有三股大氣:一呼吸、二盤旋、三升降。呼吸之
氣在八卦為震巽,在天地為風雷、為海潮。在人身為鼻息;   盤旋之氣
:在八卦為坎離,在天地為日月,在人身為兩目,為指尖髮頂羅紋,在
草木為樹節蕉心;   升降之氣:在八卦為艮兌,在天地為山澤,在人身
為髓液便溺,為頭顱肚腹,在草木為花葉之萌彫,為樹梢之向天,樹根
之入地,知此而寓言之。出於二氏者,皆可類推而悟。

蘇東坡和陶詩,尚遺數十首,予嘗欲集東坡句以補之,苦於韻之弗備而
止。如責子詩中不識六與七,但覓梨與栗七字;栗字皆無其韻也。

予嘗偶得句,亦殊可喜,惜無佳對,遂未成詩。其一為「枯葉帶蟲飛」
,其一為「鄉月大於城」,姑存之,以俟異日。「空山無人,水流花開
」二句,極琴心之妙境;「勝固欣然,敗亦可喜」二句,極手談之妙境
;「帆隨湘轉,望衡九面」二句,極泛舟之妙境;「胡然而天,胡然而
帝」二句,極美人之妙境。

鏡與水之影所受者也,日與燈之影所受者也,月之有影則在天者為受,
而在地者為施也。
鄭破水曰:受施二字,深得陰陽之理。
龐天池曰:幽夢之影,在心齋為施,在筆奴為受。

水之為聲有四:有瀑布聲,有流泉聲,有灘聲,有溝澮聲。風之為聲有
三:有松濤聲,有秋葉聲,有波浪聲。雨之為聲有二:有梧葉荷葉上聲
,有承簷溜竹筩中聲。
弟木山曰:數聲之中,惟水聲最為可厭。以其無已時,甚聒人耳也。

文人每好鄙薄富人,然於詩文之佳者,又往往以金玉珠璣錦鏽譽之,則
又何也?
陳 山曰:猶之富貴之家,張山臞野老落木荒村之畫耳。
江含徵曰:富人嫌其慳且俗耳,非嫌其珠玉文繡也。
張竹坡曰:不文雖富可鄙,能文雖窮可敬。
陸雲士曰:竹坡之言,是真公道說話。
李若金曰:富人之可鄙者在吝。或不好史書,或畏交遊,或趨炎熱,而
輕忽寒士,若非然者,則富翁大有裨益人處,何可少之?
 
能閒世人之所忙者,方能忙世人之所閒。

先讀經,後讀史,則論事不謬於聖賢;既讀史,復讀經,則觀書不徒為
章句。
黃三交曰:宋儒語錄中,不可多得之句。
陸雲士曰:先儒著書法,累牘連章,不若心齋數言道盡。
王宓草曰:妄論經史者,還宜退而讀經。

居城市中,當以畫幅為山水,以盆景當苑囿,以書籍當朋友。
周星遠曰:究是心齋偏重獨樂樂。
王司直曰:心齋先生,置身於畫中矣。

鄉居須得良朋始佳。若田夫樵子,僅能辦五穀而測晴雨,久且數未免生
厭矣。而友之中當以能詩為第一,能談次了,能畫次之,能歌又次之,
解觴政又次之。
江含徵曰:說鬼話者又次之。
殷日戒曰:奔走於富貴之門者,自應以善說鬼語為第一,而諸客次之。
倪永清曰:能詩者必能說鬼話。
陸雲士曰:三說遞進,愈轉愈妙,滑稽之雄。

玉蘭花中之伯夷也。葵花中之伊尹也。蓮花中之柳下惠也。鶴鳥中之伯
夷也中。雞鳥中之伊尹也。鶯鳥中之柳下惠也。無其罪而虛受惡名者。
蠹魚也。有罪而恆逃清議者     也。
張竹坡曰:自是老吏斷獄。
李若金曰:予嘗有除蛛網說。則討之未嘗無人。
 
臭腐化為神奇,醬也、腐乳也、金汁也,至神奇化為臭腐,則是物皆然
。
袁中江曰:神奇不化臭腐者,黃金也,真詩文也。
王司直曰:曹操、王安石文字,亦真是神奇出於臭腐。

黑與白交,黑能污白,白不能掩黑,香與臭混,臭能勝香,香不能敵臭
;此君子小人相攻之大勢也。
弟木山曰:人必喜白而惡黑,黜臭而取香,此又君子必勝小人之理也。
理又在烏論乎勢?
石天外曰:余嘗言於黑處著一些白;人必驚心駭目,皆知黑處有白;於
白處著一些黑,人亦必驚心駭目,以為白處有黑;甚矣君子之易於形短
,小人易於見長,此不虞之譽,求全之毀由來也。讀此慨然!
倪永清曰:當今以臭攻臭者不少。

恥之一字,所以治君子;痛之一字,所以治小人。
張竹坡曰:若使君子以恥治小人,則有恥且格,小人以痛報君子,則盡
忠報國。

鏡不能自照,衡不能自權,劍不能自擊。
倪永清曰:詩不能自傳,文不能自譽。
龐天池曰:美不能自見,醜不能自掩。

人云:「詩必窮後工。」蓋窮則語多感慨,易於見長耳。若富貴中人,
既不可憂歎賤,所談者不過風雲月露而已,詩安得佳?苟思所變,計惟
有出遊一法,即所見之山川風土物產人情或當瘡痍兵燹之餘,或值旱澇
災祲之後,無一可寓之詩中。借他人之窮愁,以供我之諒歎,則詩亦不
必待窮而後工也。
張竹坡曰:所以鄭監門流民圖,獨步千古。
倪永清曰:得意之遊,不暇作詩,失意之遊,不能作詩。苟能以無意之
遊,則眼光識力,定是不同。
尤梅庵曰:世之窮者多而工詩者少,詩亦不任受過也。


跋

之一

    昔人云:「梅花之影妙於梅花。」竊意影子何能妙於花?為花妙則
影亦妙;枝幹扶 ( 疏),自爾天然生動。凡一切文字語言,總是才人
影
子,人妙則影自妙。
        此冊一行一句,非名言,即韻語,皆從胸次體驗而出。故能發
人警省,片玉碎金,俱可寶貴。幽人夢境,讀者物坐影響觀可矣。
南村 張 識

之二

    抱異疾者多奇夢,夢所未到之境,夢所未見之事。以心為君主之官
,邪干之故如此,此則病也,非夢也。至若夢木撐天,夢河無水,則休
咎應之;夢牛尾,夢蕉鹿,則得失應之;此則夢也,非病也。心齋之《
幽夢影》,非病也,非夢也,影也,影者惟何?石火之一敲,電光之一
瞥也。東坡所謂「一掉頭時生老病,一彈指頃去來今」也。
    昔人云:「芥子具須彌。」心齋則於 忽備古今也。 此因其心閒手
閒,故弄墨如此之閒適也。心齋豈長於勘夢者也,然而未可向癡人說也
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寓東淘 江之蘭跋

之三

    昔人著書,間附評語,若以評語參錯書中,則《幽夢影》創格也。
詩言雋旨,前於後喁,令讀者如入真長座中,與諸客周旋,聆其 欬;
不禁色舞眉飛,洵翰墨中奇觀也。
    書名曰夢曰影,蓋取六如之義。饒廣長舌,散天女花,心燈意蕊,
一印印空,可以悟矣。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已末夏日 震澤 楊復吉識





*** End of this LibraryBlog Digital Book "幽夢影 — Part 2" ***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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